第649章 温言在口(2)

  刘彻现在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个台阶来下。
  一次性将五六十个列侯给废了。
  这样做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而且,很容易使得其他列侯们抱团反击。
  而一旦这些人抱团,其能量将是无比巨大的!
  在汉室历史上,正是这些家伙抱团,把诸吕的势力连根拔起,两个少帝被推进小巷子里用乱刀砍死。
  然后反过来说:少帝非孝惠子。
  把自己给洗得干干净净。
  然而,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
  作为皇帝,刘彻心知肚明。
  所以,汉室自太宗以来,就用了无数手段,分化和瓦解以及打击列侯集团的力量。
  过去,太宗输粟捐爵,乃至于历史上,老刘家不断挖军功勋爵名田宅制度的根基,都有着这方面的考虑。
  但刘彻为了集中力量,开始加强军队的势力。
  这就使得列侯的势力,跟着膨胀起来。
  目前汉室七成以上的高级将领,是列侯或者与列侯们有亲密关系的人。
  几乎八成的野战军团,是由列侯们和他们的家臣在掌控。
  这股力量要是铁了心,要拉刘彻下台,也不是办不到。
  李世民玄武门政变,赵匡胤陈桥兵变,可都是冒着巨大的风险,且为舆论和民心所不容的!
  但,这个世界上,真理只在弓弩剑戟的杀伤范围之内。
  枪杆子里出政权。
  枪杆子里还出真理!
  就算史家公正不阿的在史册上写下‘赵盾弑其君’,那又如何?
  好在,列侯集团内部,长期以来就分裂成了无数个派系。
  有开国功臣派、孝惠功臣派、太宗功臣派和先帝功臣派和外戚宗室派。
  各个派系内部,又分出无数个小派系。
  这些大大小小的派系,有的已经沉寂许久,有的则是刚刚新生,朝气勃勃。
  彼此之间,有着巨大的分歧和矛盾。
  譬如周亚夫肯定就跟那些当年对他老爹落井下石的家伙没有好脸色。
  而高皇帝功臣派,则永远是高冷的蔑视着晚辈,孝惠功臣和太宗功臣。
  这使得历代刘氏天子,能很好的拉拢分化他们,使他们永远无法拧成一根绳子。
  最经典的案列,当属刘彻的祖父太宗孝文皇帝驱逐元老派系的骨干周勃了。
  所以,目前来说,刘彻还不用担心,一觉醒来发现长安城里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但列侯集团还是需要安抚的。
  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打完一巴掌,总得给颗甜枣不是?
  而甜枣早已准备就绪。
  只是,刘彻还打算拿这颗甜枣换一点东西。
  总不能别人一哭,自己就马上跪下来添吧?
  所以,刘彻不紧不慢的站起来,拍拍手,从王道那里接过一张帛书,递给刘礼道:“正好宗正来了,朕拟了道诏书,宗正带回去,让诸位臣工都参详参详,明日朝会,将主要讨论此事!”
  刘礼虽然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接过帛书,恭身拜道:“臣谨奉诏!”
  然后,他就坐下来,将帛书打开,看了起来。
  一看之下,刘礼大惊失色。
  “陛下深谋远虑,老臣深感钦佩,只是,此事恐怕很难……”
  “宗正放心,此事易尔,朕会将另一道诏书,与此诏书捆绑,此诏廷议不过,另外一诏就永远搁置!”刘彻淡然的笑道。
  后世的见识告诉刘彻,假如某个政策阻力太大,无法在议会(国会、长老会)上通过,那么,明智的政治家,常常会选择将另一个政策与之捆绑起来。
  要过全部过,不过一个也别过。
  虽然这样子干吃相有些难看。
  但对权贵、既得利益阶级,不需要讲究这些。
  “顺便告诉宗正一声吧,另外一诏,就是加恩令!”刘彻笑着说。
  刘礼却是浑身一震。
  加恩令三个字,就像磁铁一样,牢牢的吸引住了刘礼的全部注意力。
  这道诏书的存在,宫廷内外和朝野上下,都传说了许久了。
  只是,天子一直没有将之拿出来。
  这让列侯们真是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难受。
  但偏偏又不能表现的太过急切,以免让人以为自己是轻浮浪荡的纨绔子弟。
  如今,加恩令千呼万唤终于出现。
  但它却被天子跟另外一个命令捆绑了起来。
  刘礼不太清楚,列侯们究竟会怎样抉择。
  是要眼前的利益呢?
  还是长远的未来?
  刘礼感觉有些无法判断。
  刘彻却继续道:“至于执金吾那里,宗正回去告诉臣工们:下相高陵,谋反,罪在不赦,舞阳侯一案证据确凿,而广平侯有疾,亦乃事实,朕从来没有,也不会因言加罪他人,太宗皇帝‘除诽谤诏’,朕都记着呢!所以,忠臣孝子不需要担心!”
  虽然没有明着说,执金吾郅都不会扩大打击面。
  但意思却已经表达了出来了。
  至于信不信?
  反正刘彻自己是信了!
  刘礼此来,为的也是天子的这句答复。
  刘礼当然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天子当面说出‘此事到此为止’的话。
  若是这样,这话反而不可信!
  譬如当年,太宗孝文皇帝当面宽慰张武‘这种小事情绝对不会伤害你我的君臣之谊’回头就把张武卖了,明确下诏赐其五百金以愧其心!
  若非当事人是张武,脸皮够厚,心够豁达,换了其他人,恐怕回家就会自杀。
  诸如此类的故事,在过去老刘家的历史上,简直不要太多!
  而这些事情,也让大臣们在面对刘家皇帝许诺和安抚的时候,极为小心,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成了彭越、张武这样的悲剧。
  “对了……”刘礼正准备告辞,却听刘彻又道:“宗正,故廷尉、故淮南相、江都相张季病危,宗正回去去跟太常商量一下,派人去江都和堵阳代表朕慰问和看完张季及其亲人,有什么要求,让使者回来报告给朕,朕将酌情考虑!”
  张季自然就是张释之了。
  因其是堵阳张氏的第三子,所以字季。
  表字季是汉代的老三专用表字。
  像刘彻的祖宗刘邦,也表字季。
  对于张释之的病危,刘彻其实是很内疚的。
  事实上,在一年前,张释之的身体其实已经大为好转了,他患的肝病经过淳于意的精心调理,已经起色不少。
  但刘彻将他推到江都王相的位置上,今年四月的江都风灾,更是让张释之足足忙了一个多月。
  肝病病人本来就需要很好的休息和调理。
  但张释之一工作起来,就没日没夜。
  风灾过后不久,他的病情就复发了,而且加倍的严重起来。
  对此,刘彻当然要给予补偿了。
  无论是故后哀荣还是子女的前途问题,刘彻都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他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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