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6章 韩之战(中)
“云台相见!”
“云台相见!”
田贲拔出双刀纵马奋呼,他的每一声呼吼,都会换来响彻原野的回应。韩原古战场上,三千人的猛然山呼似有排山倒海之势,着实吓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秦魏后军一大跳。
在几声大吼壮胆后,那三千赵卒便在韩原上列阵,每个人都在这种呼喊声中变得狂热而好战。他们小跑起来,朝秦魏联军断后部队一步一步逼来。
“这些赵卒,居然敢……”负责断后的魏将吕行有些惊异,他是真没想到,敌人还真敢对五倍于他们数量的军队发起冲击。
这究竟是勇敢,还是愚蠢?
但他没有乱了阵脚,以那些赵卒小跑的追击速度,想要长时间的保持队列的齐整是十分艰难。那赵将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只要阵形没乱到一定程度,他便视而不见,双目只盯着匆忙从行军队列换成作战队列的秦魏联军。
吕行很快就松了口气,他看出来了,这只军队与一般的赵军完全不同。
在阵型出现前,步兵只能被称之为徒卒,以零散的姿态各自为战,在车兵的冲击下仓皇逃窜。直到晋国、齐国、吴国相继出现军事改革,披甲持锐的步兵开始成为战争的主力,这是近几十年内才发生的事情,中行吴、魏舒、司马穰苴、孙武,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之后,赵氏的方阵步卒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步兵的地位攀上巅峰。他们以强弩配合长矛、厚甲、大盾,诸侯的贵族车兵根本无法破坏其阵型,是以赵氏对齐、郑、三桓、诸卿的战争都以摧枯拉朽的胜利告终。
而且以吕行的了解,赵军中的精锐武卒,更是宁可牺牲机动性,包括方阵的移动速度,也要将阵容严整放在首位。
他曾经听陈恒说过一个战例,那是汶水之战前夕,齐国侵鲁大军被与一支赵兵交手,齐军是赵军数倍,却在层层叠叠的赵军方阵面前束手无策。车兵来回射击企图让他们阵脚自乱,然而那支赵军能够结阵自保,一边用长矛和大橹阻止齐人近身,一边用强弩还击,导致齐人对他们无可奈何,最后全身而退。
“看来面前这支赵军前锋的确是田贲。”吕行脑海中冒出赵无恤身边那个总是冒冒失失的莽汉,这的确是他的风格,虽然有革囊渡河、奇袭新绛的壮举,但也有数次惨败。
而且他屡次被降职,现在统帅的,恐怕仍是一支由恶少年和轻侠组成的,有勇无谋的杂牌军,自然无法与那些精锐的赵氏武卒相提并论。
看他们的装备,大多数都身披轻甲,所以才能大步迈进。手里既没有长矛也没有打橹,只有单手小圆盾,更没有弩,只是背上背着一个皮袋,看不清里面装着些什么。
赵无恤对这支屡立奇功的军队也太吝啬了吧?
总之,离秦魏联军后军越近,速度越快,他们所露出的破绽就越大,队形越来越乱,仿佛他们根本不在意队形一般。
看到这一幕,站在吕行旁边的几名秦人校尉脸上,已经露出一丝奇怪的神情,因为这完全是他们秦人打仗的“散而自斗”啊,若非旗号无误,他们甚至会以为对面其实是一支秦兵。
“架矛,将这些赵兵挡回去,吾等便可继续行军!”
吕行抬起手,让刚刚完成变阵,队列也有些杂乱的魏军准备抵挡敌人的进攻,但他心中仍有隐隐不安。
这种不安来源于敌军散阵中的鼓点声。
那是赵氏军队里特有的腰鼓,挂在乐吏身上,一边跑一边伴着步伐敲击。
咚咚咚,咚咚咚……
在鼓点指挥下,虽然阵型看似混乱,可实际上,每一个赵卒都是踩着鼓点前进的,这种腰鼓除了指挥外,更有一种激动人心的作用,他们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心脏的剧烈跳动,而作为敌人的秦魏联军则感到一种压迫感。仿佛它能保持并且继续酝酿、发酵刚才这三千赵卒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愚蠢和疯狂,最后如海浪席卷,势不可挡。
“怎么可能……鄢陵之战里的楚军,就是因为蛮兵不阵,陈蔡之师不整而溃败的,自古以来,有阵胜无阵,整阵胜乱阵。”这是吕行带兵十年来的经验,也是他们魏氏从赵军身上吸取的经验。
敌人已经进入百步射程之内,吕行挥下手,让人放箭。
联军后阵大概四五千人,一轮齐射嗖嗖破空而来,望着千余枝箭矢遮天蔽日的如蝗虫一般从天空朝着自己落下,那支赵卒却没有避让的意思,只是徒劳地举起小圆盾抵挡。
或许是因为阵散的缘故,齐射效果不大,箭雨落下后,只有数十人中箭,因为甲胄简陋,所以中箭者基本丧失了战斗力。但这丝毫不能阻止他们的接近,身边袍泽的死伤反倒激怒了他们,赵兵们在见血后变得更加狂热,嗷嗷叫着,迎着两轮箭雨,冲到了五十步的距离,原本便松散的队列越发混乱。
“他们打算直接冲进来么?”吕行在下令射第三轮箭时如此想道,虽然他匆匆布阵阵型不太整齐,可比对面强多了。
然而也是时候,前排的赵卒略微减缓了步伐,吕行以为这是他们畏惧了,直到他们举起手中武器,借助冲击的加速度,数百短矛手戟破空而来,他才脸色微变。
在这个距离上,那些飞来的矛越过大橹,直接落到了后面魏氏弓弩手的头顶,顿时响起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一批掷矛飞了过来,这下连甲士手里稍微薄点的盾牌都挡不住,十多人倒下,魏军的阵型出现了一些破绽。
“靠拢!”
吕行大声呼喊,让众人稳住阵脚,因为接下来,赵氏便要直接用肉身冲击过来了,但这毫无意义,魏氏武卒装备精良,弓手也更多,根本不可能输!尤其是不可能输给除赵武卒之外的赵氏杂牌军。
然而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那些赵兵投掷完手矛后却猛地向两翼分开,让出一条宽数十步的道路来。
吕行看到,一支百余人的密集方阵躲在掷矛兵背后,毫发无伤地接近到了三十步内!
他们没有长矛,只持短剑,压低了身子朝联军后阵最薄弱的地方冲来。虽然他们躲在宽阔的盾牌后面,但吕行还是瞥见,那些赵卒身上穿着的甲衣和胄帽竟然能反射阳光,甚至连盾牌上兽头,也有金属的光泽……
他们面色狰狞,迈着沉重的脚步前进,虽然速度不快,却有一种冲垮一切的力量,仿佛是共工怒触不周山,能将大地都踩得翻个个。
弓弩手连忙反击,但箭射在他们身上,像是冰雹滴落一般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却此法穿透;矛也很难刺破盾牌,伤害到后面的赵兵。
“这是铜甲?还是……”
顾不得细想赵氏为何奢侈到给兵卒也装备铜甲,就听见一声巨响。
“轰!”
像是几头犀牛同时撞了上来,那支藏在乱阵里的百人卒伍,就依靠盾牌和难以摧毁的甲胄,硬生生在联军后阵里撞开了一个大口子,一时间,防线破碎,人仰马翻……
吕行震惊,田贲却兴奋极了。
其实他是留了一手的,这支前锋除了他麾下的轻兵外,还有一卒武卒,外加十辆车,每辆车拉着十副铁甲,正好装备百人。这些人和甲是他好说歹说从穆夏那里要来的,据说整个赵军里,除去高级将领外,穿这种铁札甲的不超过五百人,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于是,他这莽夫临时耍的小小花招,加上雪藏已久的赵军利器铁札甲,在韩原战场上见了奇效,既然敌军阵线已裂,接下来只需要将他们冲溃,就算咬住了敌人尾巴,拖住敌军大部队。
在撞破敌军阵列后,这些由亡命之徒组成的赵卒越发兴奋,投掷出的短矛和手戟再度如飞蛇般钻进来,将魏卒钉翻在地。扔光背后的武器后,他们便毫不犹豫的拔出随身佩带的兵刃,刀、斧、剑、铍,高举着五花八门的兵刃,齐声高吼着“云台相见”,跟随持刀掠阵的田贲,以及势不可挡的铁甲兵冲进魏军中!
像是一股泥石流涌入平静的河湾,一时间,秦魏联军的后阵大乱……
“军将,这该如何是好?”与此同时,已经在数里之外的联军前阵,那位秦国禆将也得知了后方巨大喧哗的缘故。
“本来是让吕行击退敌军,谁料他竟然被破阵缠住了……”
禆将陷入了犹豫,河岸离开这里不远了,只要再往前走个把时辰,他们就能看到秦国。但若就这么把后面的几千魏军和秦人抛弃,恐怕回去之后要受到大庶长重责。
半响之后,他下定了决心:“前军加速前行,同时把车兵全部调到后方去支援,不求歼灭敌军,只要利用战车的速度,且射且进将他们逼走,让吕子和后军脱身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