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舞衫劫(二)
朱于渊道:“我记得!那天他曾以隐弦割断桂师兄手腕,还记得他说过一句话‘隐弦裂伤,绝非寻常,普通人挨不起。’游心,你……”
游心冷冷地道:“隐弦扫中时,我只觉颈背似乎都要炸裂。我咬牙倒掠,才闪了开去。我赶紧以净瓶之水浇灭灯火,又借着黑暗掩护,逃到大厅中。虽只是浅浅一扫,但自那以后,我却失去了战斗力,就算是替你指路,也几乎耗尽我所有气力。”
朱于渊心中恻然,却又隐隐明白了些甚么:“那根曾经袭击你的隐弦,今日无意间再次感应到了你的血,因此发出了鸣声——如此看来,隐弦嗜血,且能记住曾饮过的鲜血。”
他皱起眉,嫌恶地道:“不像灵物,却更似邪兽。”
游心拢住衣衫,纤弱的身姿在清寒冬日里似有些站立不稳。朱于渊疾道:“我会保护你,莫怕。”
游心缓缓摇头,哽咽着说:“我不怕死!但我却怕咱们会因此被一一识出,破弦计划也由此败露……我死则死矣,霖儿与师父若不能重见天日,我又如何能安心去死……”
朱于渊沉声道:“巴蜀之行险恶艰难,我曾计算过,来回路程加攀山求人,可能需要两个多月。他们已去了一个半月,咱们若能再挺过十几天,自当有希望。”
游心悲伤地道:“朱云离和杜息兰方才的神情,你也瞧见了。他俩现在只是诧异,但很快就会怀疑我的身份,他们会设法查证……”
朱于渊道:“查证?你是说那道伤疤……”
游心徐徐颔首,小声说道:“我从千佛山回来后,千般谨慎,万种小心,排演时从不与其他乐舞生一起换衣,洗澡时也只在自己屋中,平日更想尽一切方法,避开众人。是以至今无人知晓。但朱云离与杜息兰若真怀疑我,只需将我绑去,除下衣衫,隐弦裂伤便会明明白白交代一切。”
她低低地说着,脸上泛起悲哀又坚定的神色:“朱于渊,我想……我可能要提前与你们告别了。”
朱于渊皱眉道:“你要去哪?”
游心道:“唯今之计,只能弃卒保帅。如果我先死了,尸体又被摧毁,那么他们就算再怀疑,也永远无法确定我的身份。如此霖儿与师父就还有可能撑到破弦之法送回的那一天……阿渊,毁尸灭迹的事,就要拜托你了……”
朱于渊忽道:“住嘴!”游心听他声调奇怪,吃了一惊,朝他望去,却见他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焰。游心悚然唤道:“阿渊?”
朱于渊在屋内疾走几步,似有满腔愤怒,却无处发泄。他沉声道:
“够了!一个都不许再死!这场闹剧已经够了!”
游心凄然说:“你以为我想死吗?我还想等霖儿出来后,同他双宿双飞,他虽不会武功,我却愿意陪他护他一辈子……你以为我想死?”
朱于渊猛地截断她的话:“无论想不想,你都不能死!我若再眼睁睁瞧着无辜者失去性命,我朱于渊就不配做人!”
游心长叹一声,刚想说甚么,朱于渊已迅速抬手,掩住她的嘴。他的声音又愤怒又低沉:“从此刻开始,你就推说养伤,一直呆在这里,直到青露他们回来为止!我倒要瞧瞧,有甚么人胆敢在我眼皮底下动你!”
游心任由他捂着嘴,没有挣扎。她那双常年被凉雾萦罩的眼眸,终于笼上了一层薄薄暖色。
从那日开始,游心便推说身子不适,只作娇痴之态,赖住朱于渊不走。朱于渊对她百般疼爱怜惜,但凡有侍女前来探望,都能见到二人依偎缠绵,难舍难分,丝毫不以来人目光为意。
朱云离于次日白天亲自探访一次,面上神色沉静,瞧不出喜怒。他离去之后,便未曾再来,杜息兰却每天傍晚必然亲临。她仿佛得了朱云离嘱托,绝口不提滴血鸣弦之事,但言语之中,却终究与以往不同了。
如此强撑了五六日,这天傍晚,杜息兰又依时而至。游心靠在床板上,朱于渊坐在床头,游心枕在他怀中,朱于渊揽住她,她若想吃甚么,他便殷勤喂食。杜息兰坐在远处,盯着他二人,过了良久,忽然说道:
“渊儿,你跟我来一下。”
朱于渊慢慢抬头,平静应道:“有甚么事?就在这里说也一样。”
杜息兰摇了摇头,道:“咱们不走远,只到门外去。”
游心抱住朱于渊的手臂,嗔道:“阿渊,阿渊……”杜息兰忽然开口,语气冷淡:“别插嘴。”游心微微一惊,与朱于渊迅速交换了一记眼神。朱于渊轻轻放开她,柔声道:“我就在门外,马上回来。乖乖等着。”
他放开游心,随杜息兰步出门槛,稍稍转至一边,便不再朝前走。
杜息兰转过身,凝视着他,脸上的神情一扫方才的冷漠,却涌上焦灼与担忧:“渊儿,你……很喜爱游心吗?……”
朱于渊立即回答:“没错。”
杜息兰有忧悒之色,轻声问:“你离不开她?”
朱于渊毫不犹豫地说:“是的。”
杜息兰脸色一变,靠近他两步:“渊儿,你不觉得你最近对她的态度,太过分了吗?”朱于渊道:“怎么过分了?”
杜息兰道:“她只是单掌受了些皮肉伤,却天天要你守护在身旁,甚么事也不肯做了。渊儿,你对她的宠爱,是不是太过头了些?”
朱于渊转开视线,淡淡地说:“我宠爱她,不是您一直以来就很想见到的么?”
杜息兰用力摇头,道:“你是堂堂男子汉,岂能被一个女子牵着鼻子团团转?何况,这女子……”她蓦地停了停,才又说下去,“总之,渊儿,你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该成天被她黏住不放。依我之见,她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等下就派人将她送回自己的居处吧。”
朱于渊决然拒道:“不行。我就要她留在身边。”杜息兰柳眉倒竖,已隐有怒色:“我绝不会害你,你为何不愿听话?”
朱于渊一言不发,转身便走。杜息兰追了两步,叫道:“渊儿,渊儿!”
朱于渊止步回首,低低说道:“您派她前来,为的便是让我忘记一些人一些事。如今我已依您的意思,将目光转移到了她身上。您为何又要横加干涉?”
杜息兰颤抖着嗓音,道:“渊儿,我不是要干涉你,我……”
朱于渊叹道:“您莫再让我伤心了,好么?”
他不再多言,径自离开。杜息兰怔怔立在身后,目送他进屋。她脸上的担忧之色越来越深,半晌,终于渐渐化成狠绝的神情。她猝然扭头,朝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