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辨心难(一)
那紫衣青年正是司徒翼。他闻得众人呼唤,微微一笑,柔声道:“师父,您先请。”戚横玉道:“好。”当先迈步踏入院中。
司徒翼从容拂衣,率领余下的七八人跟在她身后。经过晏采身边时,晏采如梦初醒,含羞向他说:“多谢司徒公子相扶。”司徒翼却似有些心不在焉,漫应道:“不客气。”目光却只往人群中不住搜寻。
傅高唐曾带领弟子们在紫骝山庄住过,众小弟子对司徒翼印象甚好,纷纷围住他,一个个挤眉弄眼地问:“翼师兄,找谁?”
司徒翼笑道:“何必明知故问?”他清澈的目光在院中一扫,恰与段崎非视线相迎。段崎非蓦然见他出现,正自心头百感交集,被他一望,怔了一怔,忙道:“翼师兄,别来无恙?”
司徒翼轻轻颔首,道:“小非,辛苦你了。露儿呢?”
他如此一问,院中不少人都笑起来。傅高唐向戚横玉道:“四妹,你的好徒儿当真情深义重。”
戚横玉盈盈笑道:“他成天磨着我,非要跟来,我可拗不过他。”
他二人一唱一和,司徒翼倒也不窘,坦然地说:“师父受了伤,我放心不下。一路同来既能陪护师父,又能见到露儿,何乐而不为?”他又朝院中扫了几眼,问:“露儿呢?咦,露儿?”
段崎非此时方才回过神来,道:“青露刚刚还在这。”他往穆青露先前站立的地方一瞧,奇道:“怎么不见了?”
突听穆静微的声音说:“她藏在这里。”
众人循声一看,穆青露躲在院角旮旯里,面朝墙,背朝人群,低了头一声不吭。穆静微站在她身边,脸上表情却是罕有的哭笑不得。
司徒翼一见她,也顾不得其他人,三步并两步跑到她身后,连声唤:“露儿,露儿。”
穆青露轻轻嗯了一声,说:“翼哥哥,你好啊。”声如蚊蚋,几不可闻。
司徒翼奇道:“露儿,你为甚么不转身?”
先前紧随他身后进门的矮小男子躬身笑道:“大小姐只怕又害羞了。”
段崎非喜道:“三秋哥,你也来啦。”韦三秋含笑望他,遥遥施了一礼。
司徒翼对着穆青露的背影,央求道:“露儿,让我瞧瞧你嘛。”
穆青露微微侧脸,长发拂动,晕生双颊,悄声道:“那么多人在,不怕被笑话嘛。”
司徒翼道:“笑就笑,怕甚么?”伸手便去牵她。穆青露又羞又急,将手一缩,藏在身前,扭转了脸死活不依。穆静微摇摇头,不忍再看,退开两步。
傅高唐哈哈大笑:“老三,你家宝贝女儿平日里成天大呼小叫,难得也有羞答答的时候。”穆静微丝毫不让步,反驳道:“连李青莲都写过‘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的诗句。小姑娘家么,脸皮薄些才可爱。”
傅高唐嘿嘿道:“你向来自负,只怕此刻心中说的是‘我的宝贝女儿,甚么时候都可爱’。”穆静微当仁不让地道:“我的女儿,自然甚么时候都可爱。”
众人哄笑。穆青露在墙角里叫道:“不许消遣我。”段崎非听她语声娇羞,宛如黄莺出谷,心中又是一荡,悄悄望去,却见司徒翼已执了她手,在她耳边悄悄说着话。穆青露半转了身子,红着脸儿,眼睛一闪一闪地听着。二人站在角落里,竟似浑然忘却了周围一切。
傅高唐扯住穆静微,还想趁机挑衅。戚横玉一边一个,拖住二人,道:“人家久别重逢,我们走开些。”
穆静微道:“二哥,听见没,还是四妹体贴。”傅高唐赶紧撤手,道:“我也很体贴。”高声向小弟子们喊:“都随我来。露儿啊,我们走啦,你莫要再害羞。”穆青露遥遥听得,哎呀一声,跺了跺脚,嗔道:“二师伯!”
段崎非随了小弟子们,一同离开院落。临走之时,又忍不住偷偷瞧了穆青露一眼,依稀听到司徒翼在说:“露儿,有件东西要给你。”段崎非强行按捺住心中好奇,举步离开。走了几步,突见金桂子站在晏采身边,正低声慰问她。晏采却有些心不在焉,嘴上虽在应答,一双妙目却时不时往司徒翼瞥去。
段崎非见她神色不似往常,心中奇怪,索性走向他二人。待得近前,见晏采凝望司徒翼的眼波,竟是如痴似醉。
乍睹此景,段崎非猛地吃了一惊,心中隐隐觉得不妥当。他立时向金桂子和晏采道:“金师兄,晏姑娘,一同去附近走走吧。”
金桂子道:“行啊。”晏采漫不经心“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临行前,又回眸一望,见司徒翼只和穆青露说话,头也不抬,她轻轻咬住下唇,眼中大有哀婉之色。
见众人去得远了,穆青露脸上的红晕才略略褪去一些。司徒翼牵了她手,坐在院中石凳上,柔声问:
“露儿,多久没见面了?”
穆青露道:“四十多天啦。”
司徒翼道:“一共是四十七天。你可想我么?不许害羞,一定要回答。”
穆青露垂下头,露出一截洁白的颈项,小小声说:“……想。”
司徒翼靠近她,温热的气息将她额头刘海儿吹得轻轻拂动。他低声道:“我也天天想着你。师父半路遇刺,我一想到你在洛阳只怕也有危险,更是坐立不安,便天天求她带我同行,好不容易她才答允。”
穆青露大为感动,问:“一路有没有再碰上甚么危险?”
司徒翼摇头:“没有。三秋和我们同行,另外还带了庄中武艺最高的六名护卫,沿途倒是风平浪静。”
穆青露闻言,松了口气。司徒翼又伸手轻轻替她理了理头发,道:“我在来的路上,听师父讲了些前因后果。据说当年派中有两名弟子叛逃,逃时带走了一些重要事物,扬言十七年后才肯归还。师父师伯投鼠忌器,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如今十七年之期将到,近日种种风波,只怕就是因为这两名弟子不甘心物归原主,所以在暗中操纵。”
穆青露惊奇地问:“他们带走重要事物?是甚么?爹爹倒不曾提过。”
司徒翼道:“师父也没对我说具体是甚么事物。如今大家都到齐了,想来很快就能知晓。”他突然凝视穆青露,话锋一转:“露儿,久别重逢,先不说这些啦。”
穆青露移开目光,红了脸:“那你想说甚么?”
司徒翼的声音便如清潭涟漪般轻轻摇荡:“我想……”他将脸贴近穆青露耳垂边,低声道:“我想亲你。”
穆青露满脸通红推开他,啐道:“大白天的,干什么呢!”
司徒翼笑道:“好啦好啦,暂时放过你。对了,有件小礼物儿要给你。”
穆青露一听,顿时好奇,停了手不再推,问:“什么?什么?”
司徒翼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边打开边说:“我这次来了就要陪到底,再不愿跟你分开啦——北上事成之后,我立即向你爹爹正式提亲。”
穆青露脸上红晕犹未全消,道:“你才多大,就成天想着提亲提亲,小心被庄主伯伯骂不求上进。”
司徒翼笑道:“我爹早就默许了。这回他瞧我日日魂不守舍,便在临行前将这对家传碧玉耳坠交给我,嘱咐我先亲手替你戴上。他还说等我们回去后,便请三师伯一起,替咱俩将婚事办了,省得我天天神魂颠倒、不求上进。”
穆青露羞得不好意思抬脸,呸道:“果然还是不求上进。”
司徒翼道:“等你嫁了我,天天鞭策我,自然就上进啦。来,看看这对耳坠子,你可喜欢?”
穆青露向他手中一瞧,见那耳坠碧绿剔透、莹然润泽,在日光下含耀流英,竟是用罕见的上好碧玉琢成。她轻轻噫了一声,道:“好美的耳环!可是,可是……”
司徒翼扬眉问:“可是甚么?”
穆青露小心地探出手指,轻轻触碰那两汪碧玉:“可是我能不能只收藏它,但不戴……”
司徒翼讶然:“为甚么不戴?它很适合你啊。”
穆青露不好意思地说:“这耳坠子又名贵又娇嫩,更兼摇摇晃晃、叮叮当当。我怕戴了它,以后和人打架的时候万一不小心,碰坏了可怎生是好?”
司徒翼失笑道:“它们虽然小巧玲珑,但很结实,不会轻易晃坏的。何况……”他柔声道:“有我陪在身边,谁敢欺负你,便由我去和他打,你不必动手的了。”
穆青露笑道:“打架么,自然得亲自上场才过瘾。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多加小心便是。”
司徒翼刮刮她的鼻子:“小姑娘家,不准动辄想着打架。乖,我替你戴上。”
穆青露侧了头,由他将碧玉耳坠挂上。司徒翼端详一番,赞道:“美极啦。”穆青露喜孜孜说:“真的么?我去照照。”
司徒翼道:“照吧。照完了我带你出去转转,好么?”
穆青露大喜:“真的?爹爹说最近危险多,不准随便上街玩儿,我都快憋出病啦。”
司徒翼道:“三秋他们就在外边候着。我们只在附近走走,不会有甚么大碍。”
穆青露兴高采烈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