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美人 第105节

  第111章
  东宫之中,楚怡一听到丧钟敲响便立刻让绿意阁上下都去更了衣,人人都从头到脚不许见一丁点红色,还要把粗麻制的孝服套上。
  百日国丧自此就要开始了,但对楚怡而言礼数还是其次,她更担心沈晰。
  皇帝这几年再如何昏聩也还是沈晰的亲生父亲。再者,即便是在这几年的昏聩中,他对东宫也还是宽容的。
  沈晰现下必定十分悲痛。
  楚怡便把两个孩子叫到了跟前,柔声跟他们说你们的皇爷爷去世了,父王很难过,你们要哄哄他。
  沈沂懵懵懂懂,听完只点点头。月恒却一下子眼眶就红了,自己也难过起来。
  月恒和皇爷爷的感情真的不浅。不论朝中的事如何,皇帝都仍时常召她去玩。她这两三年所用的字帖更都是皇帝亲手写的,一笔一划,全是爷爷对孙女的疼爱。
  “月恒乖。”楚怡把她揽到怀里哄着,“你皇爷爷年纪大了,又一直病着,更有许多国事令他烦心。如今去了天上,有仙鹤和各路神仙陪着他游山玩水,或许他反倒轻松一些。”
  五六岁的孩子正容易相信神鬼之说,这话有效地令月恒的情绪缓和了些,抹着眼泪点头呢喃:“希望皇爷爷开心……”
  “嗯。”楚怡点点头,“你难过也是对的,因为我们确是都不能再见到他了。但你要知道哦,你是没了爷爷,你父王是没了他父皇,他会更难过,所以我们要一起安慰他,懂吗?”
  月恒绷着小脸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这个她可以理解。她设想了一下,虽然她现下很难过,但如果她失去的是父王,她一定比现下还难过,那么可想而知父王现在的心情。
  她便从楚怡怀里挣了出去:“那我去读书了,母妃要告诉父王我很乖。”
  “嗯,我们小月亮特别乖!”楚怡摸摸她的头,又捏捏沈沂的脸,“跟姐姐一起去,不要调皮,让你们父王省心一些。”
  两个孩子因此而变得格外地乖,不过这一整天里他们都没见到父王的身影。
  第二天一早,楚怡正和他们一道用膳呢,周明风风火火地小跑了进来:“侧妃!殿……”他忽地噎了一下,“皇上回来了。”
  月恒眼睛一亮,无比惊喜地望向楚怡:“皇爷爷?!”
  “……不是,是你们父王。”楚怡一边答她一边回神,见她失落又忙搂一搂她,跟他们说,“你们好好吃饭,母妃出去瞧瞧。”
  说罢她便叮嘱乳母好生照料他们,径自披了件衣服出屋,走出后宅又穿过整个前宅,最终在东宫门口见到了其他女眷。
  她一时很有点恍惚,接着才意识到这可能是一次“半正规”的见礼?在这种迟钝的感觉中她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两天过得原来这么紧张。
  紧张什么呢?她又说不清楚,大概是生活突然出现变化让人不安,也可能是担心沈晰有危险。
  皇位之争总是暗潮汹涌,她在潜意识里始终担心他出事。当下皇帝又已驾崩,她一天一夜没有见到他,没由来地害怕自己会再也见不着他。
  云诗看她发愣,上前攥了一攥她的手:“姐姐。”
  “……没事。”楚怡摇摇头,随她一并去侧门边等着,立在正门内的只能有太子妃一个。
  不过多时,沈晰回来了,众人一并福下身去。
  他去乾清宫时带的宫人不多,回来的阵仗并没有很大,但在空气中仍有一种紧张立刻腾了起来,就好像大家都是头一次见他。
  他当下的反应其实也有点迟钝,这一天一夜里他太累了,很是木了一下才伸手去扶太子妃:“免了。”
  太子妃抿着恭顺守礼的淡笑,正要说几句诸如“节哀顺变”之类的话,眼帘一抬,却见他疲倦的目光在梭巡着什么。
  这种梭巡似乎是下意识的,但正因是下意识的,才更让太子妃心里噎得慌。
  她深吸气,僵硬地转过头:“侧妃。”
  楚怡闻言上前了两步,太子妃清清楚楚地看到沈晰神情一松。
  她感觉心情又一度灰暗了下去,一语不发地眼看着侧妃走到他面前。
  “……还好吗?”楚怡望着他,原本思量了一夜各种宽慰的话忽然一句也说不出来,就变成了这样三个字。
  沈晰点点头,郁气重舒:“回去再说。”
  楚怡颔首,沈晰攥住她的手复又缓了口气,脸上的疲惫似乎因此而得以缓和了不少。
  然后他看了看众人:“都回。”
  .
  楚怡知道他的举动弄得她此刻极为惹眼,可能还有点招人(比如太子妃)恨,但现下她可管不了那么多,什么都没有刚没了爸爸的沈晰重要!
  她就大大方方地拉着他的手一道回了绿意阁,两个孩子早有准备,立刻全跑到了她的屋里,十分殷勤地哄他。
  “……”原本心情悲痛的沈晰愣是被他们给逗笑了,接过月恒在乳母的帮助下给他泡的花茶,把他们都抱起来搁到罗汉床上,“你们不用担心,该干什么便干什么。”
  月恒扬着小脸给他讲道理:“父王别难过!皇爷爷病得久了,又有很多事情要忙。现下到了天上去,有神仙们陪他玩,他会高兴的!”
  “……?”沈晰想了下便猜到了她这话是从哪儿听的,扭头看楚怡,楚怡僵笑:“我就是……”
  “说的对。”沈晰没让她把可能会打破孩子幻想的话说出来,笑着一喟,又跟两个孩子说:“父王想睡一会儿,你们先回屋去,好不好?”
  “好!”月恒脆生生一应,半点都不想多打扰他,立刻拉着弟弟往外跑。
  沈沂小短腿跟得十分辛苦,过门槛的时候好悬没绊一跟头,倒又被月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而后楚怡让人进来简单地服侍他盥洗了一下,沈晰便睡了,这一觉直接从清晨睡到了天色全黑。
  睡醒之后,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好了一些,吃了碗素面,跟坐在妆台前的楚怡说:“你来,咱们说说话。”
  楚怡刚沐浴更衣完,正在妆台前由宫女服侍着梳头,头发还半湿着,闻言就说:“擦头发呢,等会儿!”
  刚说完,她就被青玉的哆嗦弄得头皮一痛。
  她旋即回过了神——啊!现在虽然还没办登基大典,但沈晰基本就等于已登基了是?
  也就是说,她刚才是在九五之尊叫她的时候跟他说“你等会儿”。
  楚怡僵了僵,偷眼从镜子里瞅他,他正踩着鞋往她这边踱。
  到了她身后,他示意青玉退下,自己接过梳子给她梳。
  楚怡重新放松下来,仰头看看他:“哎……我现在怎么称呼你合适?”
  “?”他挑眉和她对视着一眼,扑哧轻笑,“你以前怎么称呼我?”
  楚怡怔怔:“叫名字啊……”
  “对啊。”沈晰弯腰一亲她额头,“现在我也没改名不是?”
  “哦。”楚怡点点头,“好有道理。”
  她转而又重新仰起头:“还有……”
  “你让不让我梳了?”沈晰锁眉,她赶紧再度低下,端正地面朝着镜子:“我是不是马上就得搬到后宫去?”
  他的手顿了一下:“是。”
  楚怡瞬间叹气:“以后要见你都要麻烦多了。”
  “那也没有。”沈晰一哂,“我打算空着乾清宫以对父皇表哀思,自己搬到养心殿去。养心殿后的永寿宫前两年刚大修过,你住过去,比现在从绿意阁到书房也麻烦不了多少。”
  “!”楚怡望着他稍稍地懵了一下,心里同时闪过两组弹幕。
  一是感慨“是不是不管哪个次元的紫禁城里都有皇帝爱住养心殿”,二是因为他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仍先思量好了让她住哪儿,她有那么一点点感动!
  他接着又闲话家常般的继续说:“位份的事我们也商量一下啊……”
  她看着镜中的他:“嗯?”
  “皇后只能是太子妃……皇贵妃一般不轻易册封,本朝也不太有刚一继位就册封皇贵妃的例。先封你个贵妃你看行不行?过了孝期再寻个由头晋封。”
  “这个无所谓啊,你怎么方便怎么来。”楚怡轻耸肩头。
  她在这方面的思维还是比较偏现代——旁人大约都会觉得位份越高越荣耀,她却无所谓。她从前工作时拼命想升职主要是为了多赚钱,眼下嘛,如果说谋求更高的位份,大概主要是因为皇贵妃每个月比贵妃多几斤肉几斤米、夏天多几个西瓜,过年多几道点心!
  沈晰被她这大大咧咧的答案弄得又一笑:“那就先贵妃,封号嘛……”
  “封号你给我想个好听别致的,显老的不要!”楚怡要求明确,“那种听起来像年过半百的人的,我过个二三十年也能用,你可以到时候再给我换上。”
  “……行。”沈晰摒着笑认真点头,“贵妃娘娘您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嗯……”楚怡肃然沉思,“好像没啥了,就……你最近是不是还都得去乾清宫忙?得空的话,时常回来几趟行不行?”
  “我得守灵,为了方便大约会先住去养心殿,时常回来是有点难……”他说着给她梳头的手又顿了顿,忖度了一下,又说,“不过你也可以先住去永寿宫。那边的主殿修整之后无人居住,搬去方便,该有的东西也基本都有。偶尔缺些什么,随时让宫人回东宫来取就行。”
  “……那行啊!”楚怡当即点头,“这样好,我住过去,每日还能盯着你用膳休息,免得你本就伤心难过再顾不上这些更伤身!”
  她最近都为这个担心死了,而且他还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
  沈晰被她说得又锁眉又笑:“我可不是为了找人管着我才让你过去的。”
  “那我不管。”楚怡一副耍赖的口吻,“反正你君无戏言,开口说让我过去了就不能反悔,我管着你你也不能轰我走。”
  “啧……”他啧着嘴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数步之外,张济才悄悄拽了拽周明的衣袖,二人一齐退到了外屋。
  “恭喜。”张济才压音朝周明拱手道贺,“日后就是贵妃娘娘的人了。依这架势,您日后前途无量。”
  “不敢当不敢当。”周明堆着笑也拱手,“您日后是紫禁城上下的首领太监,小的还得多仰仗您。”
  一朝天子一朝臣,各处都像他们一样,在逐步进行更迭。
  沈晰给楚怡梳好头发便去乾清宫守起了灵,翌日一早宫人们就忙碌了起来,往养心殿和永寿宫搬东西。
  整个皇宫在国丧的悲哀中,蔓延出一种新君继位时特有的重获新生之感。
  第112章
  “永寿宫,养心殿……”
  搬到永寿宫的第二天,楚怡站在殿门前望着殿前宽阔的广场咂着嘴,觉得这两个地名放在一起让她觉得很微妙,但又没想明白为什么微妙。
  想不明白她便做了罢,回到屋中,为刚殡天的先帝抄起了经。
  楚怡对先帝是没什么感情的,但她对沈晰有,现下她就总在想如何能让沈晰心情好一点。对先帝表达表达哀思,沈晰应该会觉得欣慰。
  ——结果沈晰是很欣慰,但过了两天她就发现这活儿不适合她。
  这么多年来,她写字的时候也就仅限于写写私密日记、回回请帖,当侧妃之后偶尔划拉划拉账册,正经写长篇大文章的经验从来没有过。但抄经这事通常都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一天抄个一两卷,没有抄一两刻就停下的,这就成了个硬功夫。
  两天下来,楚怡手腕酸得不像样,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高中那会儿天天不停做题的时候手有多难受。毛笔写起来又更考验劲力,当真虐得她不轻!
  是以沈晰晚上来和她一起用膳的时候,一进屋就看到她歪在罗汉床上,医女在旁用药膏给她揉着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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