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曾辞嗤道:“我也不知道, 大概就是她衡量着,如果下作一点能前途无量, 那下作一点也没什么。”
  江敏恍惚记得, 在一年前,甚至在半年前,曾辞还是个看到段方舟就挪不动道儿的人。陈小嫚总是用“邻居姐姐”指代段方舟, 没完没了地开曾辞的玩笑,曾辞照单全收。
  曾辞再次道了个歉就结束了通话。
  江敏删除了顾子午一切联系方式,没办法直接跟他联系,她拎着书包去一班找章章,但章章早就离开了。江敏一面跟自己说,也许他们早就知道是谁使的坏了,不需要自己多此一举,一面在学校三岔路口犹豫不决。
  归根结底,如果顾子午或者顾午没有经常出现在便利店,也不会轻易暴露——段方舟没有其他途径能认识他。此外,江敏不得不承认,即便根本与她无关,如果有能帮到顾子午的地方,她仍不能袖手旁观,因为不论是顾子午还是顾午,都曾给了她她需要的陪伴和帮助。
  顾子午深夜戴着帽子口罩出来,刚转过街角,就被人给缀上了。他戾气飙升,转头就想跟人打架,却发现缀在他身后的是江敏。顾子午摘掉耳机,在奶茶店前晦涩不明的灯光里,微微眯起眼睛,默不作声望着她。江敏拎着书包在原地踟蹰半晌,慢腾腾上前。
  江敏道:“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是方舟姐爆的料。”
  顾子午顿了顿,道:“我知道。”
  江敏接着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知道方舟姐现在的住址,也大概知道她老家的地址。”
  顾子午垂眸望着她,道:“不用,都知道。”
  江敏一愣,碎碎念道:“那就好。”
  江敏挠着脸笑了笑,有些不自然地道:“那我走了。”
  江敏刚走出奶茶店的灯光,就听到顾子午的声音,并非是在叫她,是一声很难察觉到的哽咽。江敏顿了顿,缓缓回头,顾子午依旧在望着她,但眼底是红的,就像两周前那个台风登陆的夜里,他说“你原谅我好不好”时那样。
  江敏有些不知所措,她还没有原谅他,但她也不忍心就这样离开。去年夏天她跟江大川吵架以后,在他面前发泄乱七八糟的情绪,他也没有掉头离开——非但没有离开,还替她写了三篇作文。她盯着地面犹豫着,正准备说“要不然我请你喝奶茶吧”,顾子午突然上前,两手一张将她抱了个满怀。
  江敏激灵了一下,不甚激烈地推他,一下推在胳膊上,一下推在腰腹上,但顾子午明明没有喝酒,却像喝醉了似的紧抱着她不撒手。江敏挣扎半天,突然僵住了,她感觉到他的眼泪落进自己的后衣领里,又迅速融化进自己的皮肤里。
  顾子午这夜出来就再没回去。两晚夜不归宿。所有人疯了似地找他,但他没带手机出门,没在学校、没在朋友家、没有开房记录,所有人焦头烂额之际共同意识到一个事实——顾子午离家出走了。
  柳笙望着顾子午什么都没收拾的房间,嘴里忍不住开骂,但眼眶却突然湿了。两人之间一直就靠着她不像个妈妈他不像个儿子来维持跷跷板的平衡。她太过自我,他习惯她的自我。但此时顾子午显然是临时起意的离家出走,突然露出了一点“儿子”式的幼稚和无赖:我不管你怎么考虑的,总之你不顺我的意,我就要离家出走。
  周日晚上七点四十五分,也就是大家茶余饭后,柳笙没跟任何人打招呼,突然在所有社交媒体上同时发表了一篇数百字的长文——《告各位媒体书》。柳笙发表完长文,一秒都没耽误,立刻关机,然后在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里红着眼圈伸了个懒腰。她愣愣地望着眼前的懒人沙发,脑子里是她和顾子午两个人以前一起在起居室的画面——他拼他的乐高,她看她的剧本。
  《告各位媒体书》:
  虽然要当众承认自己撒谎真的非常丢脸,但考虑到我儿子比较重要,所以我就来了。
  爆料内容属实,我确实是顾初墨儿子亲生的妈,我十八岁那年刻骨铭心地疼了十二个小时生下的他。我儿子生下来时所有人都说他好看。虽然在羊水里泡得发皱,她们也能火眼金睛看得出来他好看,我十分服气。但我没觉得他好看,我当时只有十八岁,自己都没长大,一点没有当妈的觉悟,所以我只觉得他烦人。这小子天天哭,尤其是在厌奶期,我都怀疑我要是不抱起来哄他,他能把自己哭到脱水。一地鸡毛地把他带到五岁半,我就出道了。
  我出道时实在没法跟人说,我其实有个已经会揪小女孩儿辫子的儿子了,因为大家往回一倒年龄,肯定就会给我盖个戳儿:不良少女。但我真的不是个不良少女。我只跟过顾初墨,我们是真爱。老实说,这年头,就连我自己都嘲笑“真爱”两个字,但当时真是。
  此外,我澄清一点,我生我儿子的时候确实没满十八周岁。但只差了一个月。我父亲报户口时报的是农历生日,户籍民警把它当成公历的登记在册了。我们那种惯用农历计的小地方这样的疏漏屡见不鲜。而且满不满十八周岁的,其实也并不影响我的心智。
  此处就不再提顾初墨了,因为他不是重点。
  我出道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儿子就不再黏我了。有一回我跟他说我要进组了,要三四个月不回家,他背对着我玩游戏,很冷淡地回了个“哦”。我回房间收拾着东西,越想越气,头顶都要冒烟儿了,最后跑过去拽他,非要他像小时候那样给我个告别吻。我现在都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画面:一个不到十岁,一个不到二十八,一脉相承的死犟,最后两人都给对方气哭了。嗯,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我赢了,他亲了我一脸眼泪。
  我是个自私矫情且不负责任的母亲,但总归是个母亲,我不能总伤我儿子的心。我儿子说,如果你再在人前否认我是你的儿子,我就真的不当你的儿子了。我心里暖烘烘的。在此之前,我做了很多错事,我拉不下脸低头,他给了我一个台阶。
  我个人就只说这么多了,其他的交给顾初墨。家里个儿最大的要顶梁,约定俗成的规矩。
  柳笙虽然有些“中二”,但能在娱乐圈混到如今的地位,人绝对不傻。她干脆利落地承认自己撒谎隐瞒了孩子的存在,但表示原因是自己不想被贴标“不良少女”,且她和顾初墨当时是“真爱”,这就大面积地挡下了要泼向顾初墨的脏水。她不当回事儿地承认生子时确实不满十八,但表示只差一个月影响不了自己的心智——在部分发达国家十八岁甚至是法定结婚年龄。整篇长文洋洋洒洒的八百来字,有点有面地“美化”事实,看得出来她很早就准备了这套说辞。
  两方的公关团队第一时间联系了彼此。柳笙的微博和ins一意孤行地一发,他们只好老实按照柳笙的剧本跟着捋时间线编故事。大约是真的找了擅长煽情的写手,最后整理出来的故事,本人都差点跟着信了。
  顾初墨深感水深火热。他向来爱惜羽毛,不爱在人前谈论私事,当初参加真人秀也是因为第一卫视的邀约实在没法拒绝。而如今所有人都在谈论他的私事。虽然两个团队砸钱雇的水军一直在引导着“真爱”的方向,但在有些人嘴里,他仍旧是龌龊和不负责任的。他们在他背后不怀好意地窃窃私语:啧啧,顾初墨有本事啊,真人不露相啊,未成年也啃的下去啊,他是不是恋.幼啊......
  顾初墨在昏暗的光线里,依照经纪人的要求,捏着鼻子@柳笙,也发表了一篇千字长文。他表示自己当时初见柳笙,立刻感觉一切都对了,就是她了,只想跟她结婚。在用宿命论的笔调表达完一见钟情的意思以后,顾初墨也检讨自己一直以来行事的不周到,给自己竖立起一个“我是个无脑妻管严”的宠妻形象。嗯,倒是误打误撞地跟他们在真人秀里分别表现出来的形象十分相像,一个大方的小娇妻,一个不善言辞的好丈夫。
  以下是后话:
  一个月以后,“不善言辞的”宠妻好丈夫顾初墨逼着柳笙签下了秘密的离婚协议。与此同时,践行了“走到头”不止是离婚的意思,雇人抖出了柳笙好朋友张淮的秘密——张淮和他的老婆是形.婚,两人一个g.a.y,一个l.e.s。
  柳笙在新闻爆出的当天,上门负荆请罪,但没有获得张淮的谅解。柳笙是个听不得赖话的,张淮情绪上来刚讥讽两句,她笑容一收当场翻脸,道:g.a.y不好听,你以为贱.女人有多好听?你他妈g.a.y是事实,我是犯贱给你背锅的。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再一年半以后,顾初墨和柳笙公布离婚的消息。有人翻出了他们此次危机公关时各自的长文,正准备阴阳怪气嘲讽一番,瞠目仔细一看,无言以对。柳笙的长文里明确说“当时”是真爱,而顾初墨的长文里也有一句相应的“当时”想立刻跟她结婚。他们都点明了“当时”。但大家谁都没有过度关注这两个字,毕竟娱乐圈明星里没几个是文学硕士,行文间词不达意或者词大于意并不足为奇。
  依旧是下晚自习的路上,依旧是开着远光灯的大车,但这次江敏没能幸运地稳住车身苟活,她整个人带着单车一起掉进了半米深的路沟里。江敏下晚自习时没有立刻收拾东西离开,她用了十来分钟给“胖大海”和林恬儿讲了两道题。然而虽然只是十来分钟,也够一路上归心似箭的同学们散得一干二净了。江敏握着自己的脚踝四下里望望,一个路过的同学都没有,面上渐渐露出慌张。
  大车大约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刮蹭到人了,一跃一跃地离开。长长的泊油路上只剩下两排或明或暗的路灯和两排不问世事的杨树。
  江敏也不管单车了,她一点一点蹭出路沟,给江大川拨去了电话。
  “喂?爸爸,你能不能来接......嗯?喂?你能不能来接我,我被大车刮蹭......手没问题......不严重,就是脚踝扭了......我知道了......不用给我钱......再见。”
  江大川和张楚楚的儿子连续四天高烧,两人都被折腾得精疲力尽。他们的意思是:江大川精神不济开夜车也不安全,既然江敏你只是脚踝扭到了,来,给你转些钱,你自己打个车先去医院看看,要真有什么问题你再给我们打电话。
  江敏露出了很无奈的笑,她想,事情巧得都有些荒诞了。
  江敏仰头望着上空无穷无尽的黑夜,眼珠子像是给炽热的空气粘住了,半响也不动一下。她突然有些心灰意冷地想,其他同学活着都有温度、有愿景、有归宿,只有她,什么都没有,跟猪羊猫狗没有区别。
  六月一日起,所有老师都好像被刷新了程序,高考就在跟前了,一眨眼就到,但谁也不再提“高考”二字了。江敏也默契地给自己松劲儿,她埋头做题之余,偶尔也咬着笔头发发呆,想想杜沛赶来载她去医院时的那些毒鸡汤:
  江小敏同学,听老师一句肺腑之言,不要轻易灰心丧气,不然以后你遇到更苦逼的事情,就没有发挥的余地了。.哈哈哈哈,屁大点儿事儿,真的,你以后走得远了,经历的多了,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情,轻易就能用一句不太脏的脏话翻篇儿了。
  江敏情绪稳定下来以后反向推理,杜沛是个豁达强大温柔的人,所以必然经历过很多灰心丧气。她转而想起他的性向,自以为真相了,豁然开朗。
  ——杜沛结婚前,特别向收到喜帖的江敏反复解释,自己真的不是个骗婚的渣男。
  第34章
  高考的两天, 很多人稀里糊涂就过去了,但江敏记得每一分每一秒, 因为这是她惨绿高中时代的休止符。高考结束的当天下午, 江敏两手抄兜徒步回家,脑子里没有化学公式或英文单词, 只有此起彼伏的蝉鸣。夕阳在她身后,熙熙攘攘也在身后。
  两天以后估分,江敏估出了687分, 最后出的成绩是694分。而顾子午,是722分。江敏看到顾子午的成绩,忍不住笑了,她想,即便后来两人翻脸, 顾子午也依旧没有展露出真正的实力碾压她。顾子午真的是大神。
  成绩出来的当天晚上, 江大川携张楚楚和新儿子来跟江敏商量出国留学的事儿。
  江大川兴致勃勃地带来了江敏高中六个学期全部的成绩单和其他一些文件, 要求江敏签字。江敏这样骄人的成绩,基本稳入他给她挑好的那两所学校。但可惜江敏根本没有出国的打算,她正要再次推辞, 张楚楚就坐不住了。
  张楚楚望着江敏,笑出了当年乘务长的绰约风姿:“敏敏, 你还没有抱过弟弟呢, 来,你抱抱弟弟,大川, 你给姐弟俩拍张合照。”
  江敏低头看着在张楚楚胸前胡乱翻腾的小孩儿,面色一寒,不带感情地道:“我没有弟弟。”
  江大川皱眉警告:“敏敏。”
  张楚楚作势要江大川不要开口,她低声哄道:“我生都生出来了。要不然我们做个约定吧。以后我不再提杨杨,你也不要再提你没有弟弟。”
  张楚楚推心置腹道:“我不博爱,不可能真当你是我女儿;你脾气犟,也不可能真当我是你妈。但我们有个一致的目标,我希望我老公顺心,你希望你爸爸顺心,所以你看,敏敏,我们之间不是一定要水火不融。”
  江敏笑了笑,突然不接话了,甚至眼神仿佛也缓和了。
  张楚楚暗恼自己停顿的地方不对,略显急切地道:“虽然有了弟弟,你也不用担心你爸爸偏袒弟弟,他说过他最喜欢女儿,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你看,一听说你的成绩,小半生的积蓄毫不犹豫就拿出来了,你就看在这一点,以往我们有任何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你也就稍微体谅下行不行?”
  江大川转过脸轻咳了咳,将所有需要签字的文件和一张银行卡一起放到江敏面前,向着张楚楚道:“就不要提偏不偏袒的了,两个都是我的。敏敏,你也别误会,即便送你出国,也没有指望你就抹掉以前的委屈,我知道,你跟你阿姨,两个都委屈。”
  江敏伸手去翻文件,没有搭腔。
  张楚楚眼睛盯着那张银行卡,极力掩饰不自然,微微牵了牵唇角。
  江大川继续道:“有两所学校给你挑,都在旧金山,附近环境也好。敏敏,你能考出这样的成绩,你妈妈肯定很高兴,我回去给她上柱香好好说说。”
  江敏想说,我妈妈的灵牌在我这里,你去哪里给她上香呢。但她不愿意再为这个吵架。江大川高高兴兴地来了,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的积蓄要给她,一码归一码,她领这个情。
  江敏道:“爸爸。”
  张楚楚在同一时间开口,自然而然地截断她,笑道:“敏敏,所以都说父女是没有隔夜仇的,你以前那样跟你爸爸吵,坚持不用他的钱,去便利店做兼职养活自己,实在是浪费时间。要是没有浪费那些时间,你的成绩或许还能再提高十分,阿姨相信你有这个实力,大川你说是不是?”
  大约是赌注实在太大,张楚楚这次的表现没有以前滴水不漏,最起码江大川隐约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只不过江大川不敢肯定,张楚楚抓着小儿子的手向江敏挥动着,眉眼弯弯的,仿佛真的是在替江敏可惜,他只当自己是多心了。
  江敏却实在是烦透了张楚楚这种假模假式,她面色一沉,直接道:“差不多就行了,我没有说我要出国,我爸爸的钱都是你儿子的,你不用一直敲打我。”
  虽然一路求学所有的语文老师都在教大家听弦外之音言外之意——阅读理解的本质。但江敏听音听意的本事却切切实实是从张楚楚那里学来的。
  江大川略有些言不由衷地道:“敏敏,你不要多想,你阿姨没有这个意思。”
  然而虽然是这样解释,江大川自己都没忍住去看张楚楚。他们在来的路上,张楚楚明明表示过不介意。他也向她保证了,儿子还小,以后儿子长到十七八岁,如果成绩不错,他也能有足够的积累再送他去国外读书。会计师这个职业是越老越香的。
  张楚楚瞠大了杏仁似的眼睛,道:“我没说什么啊。”
  江大川赶紧重整表情,他轻轻握了握张楚楚的胳膊肘,安抚她道:“楚楚,她还是个孩子,你别真跟她计较,你愿意我送她出国,她也是领你的情的。”
  张楚楚扁了扁嘴巴,半晌,低头去亲自己的儿子,故意使小性子似的,没有应江大川。
  江敏瞅着张楚楚故作委屈的模样,以往类似的画面再次回到眼前,她几乎产生了生理性的厌恶,口不择言道:“我再说一遍,你生的儿子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永远不可能当他是我弟弟。但阿姨我劝你一句,收收你的演技,你肯定不想以后你儿子也跟你似的,不敢真实表现自己的欲望,使的都是令人不齿的龌龊手段。”
  张楚楚潸然泪下,大声道:“江大川,你自己听到了!”
  江大川早就给张楚楚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在他自带滤镜的眼里,张楚楚不过是撒娇使小性子——虽然四十出头了,依旧宛如大学时的模样——结果江敏好赖不分,稍显狠毒的一席话,仿佛一个不近人情的大耳光照面扇过去。平心而论,张楚楚即便有些不满,不愿意他供她出国,也并非不可以理解。但她的不满能不能影响他的决定是一回事儿,江敏过激的反应是另一回事儿。
  江大川道:“江敏,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向你阿姨道歉!”
  江敏平静地望着总不出她预料替张楚楚出头的江大川:“爸爸,你真的听不出来,她是不愿意我花你的钱出国,所以故意一直在刺我?”
  江大川冷冷道:“即便你阿姨有这个意思,也没有什么错。她嫁给我以后辞了工作,眼下四十岁高龄又生了孩子,她缺乏安全感我能理解。但是你,江敏,我不想听到你小小年纪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
  江敏闻言面色灰败。江大川去年说她“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今年说她“用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在江大川眼里,她大概已经是个糟糕得不行的女儿了。而即便糟糕得不行,他依旧愿意给她钱,你看看这是多么伟大的父爱。
  江敏转头看着用夸张表情低头逗儿子的张楚楚,很遗憾地发现自己再一次输了,张楚楚的段数实在太高了。她将刚刚翻乱的文件全部整回原状,缓缓推回江大川面前,道:“爸爸,不用了,我没有打算出国。”
  江大川愀然变色:“你用这个威胁你爸爸?”
  江敏按捺着不耐烦,解释道:“不是,没威胁你,本来就没有出国的打算,我的成绩在国内也能读名校,国内的b大和g大都是我的目标。”
  江大川根本不信,他扬声道:“江敏,我问问你,是不是还得你阿姨来跟你道个歉?嗯?你自己做对什么了?你要不依不饶到什么时候?!你阿姨委不委屈?但她这些年没在我面前说过你一句不好,老劝我你正值最敏感的青春期,我跟你交流得再耐心些。但是你呢?你什么时候给过她好脸儿?江敏,你只有成绩从来没令人失望,你其他哪一点都令人无比失望。”
  张楚楚吓住了似的,一面去捂小儿子的耳朵,一面低声规劝:“大川,你发脾气能解决什么问题,你好好听敏敏......”
  江敏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何时起憋的血红。她就用自己这血红的一双眼睛盯着张楚楚,不带感情地呵道:“你闭嘴!”
  江敏呵斥完张楚楚,转身走向东墙,自一束干花后面扯出了耿晓姝满是胶水痕迹的灵牌——江敏粘胶的手艺太糙了。她望着江大川,冷冷道:“你不是要跟我妈好好说说我的成绩么,来,你跟她说吧。”
  江大川干瞪着眼睛,哑口无言。
  江大川很久没有见过耿晓姝的灵牌,也很久没给耿晓姝上过香了。最开始时是逢年过节都要上香的。后来懒了,工作也忙,就只有年三十上香。再后来,似乎是有一年,他没能在家里过年,就把这事儿彻底落下了。
  江大川有一回午后小憩梦到耿晓姝。他醒来问张楚楚,灵牌在哪儿?张楚楚说,就收在南间的储藏室里,你自己去翻。他翻了十来分钟,翻得两手灰黑,依旧没有找到,也就算了。
  江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哭了,依旧没有声音,只有扑簌簌的眼泪,她用力瞪着他,也大声道:“江大川!你以为我对你就不失望吗?!张楚楚虐.待我!你一出差我就没有饱饭吃!张杨抓我胸、掀我裙子、偷看我洗澡! 这些你不知道?你早知道!我告诉过你!但张楚楚一装可怜一哭一挑拨,你耳根子就软了!你说我污蔑他们!我容不下他们!江大川,是你一开始就不相信我的!”
  张楚楚听到张杨的名字,泫然欲泣,她难得地微微升高了音量,道:“敏敏你就......不要再提张杨了!阿姨知道他有些事情做得不对,青春期的男生有时候不会把握分寸,但他毕竟......也没了。你爸爸工作压力大,最近两年脾气也大,你不要跟他这样硬碰硬,是你自己的亲爸,你也知道点疼人......你就看在你爸好意专门来给你送钱的这份儿心上,他即便说了什么不好听的......”
  江敏道:“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恶心的人。你在暗示我,我花他的钱就应该闭嘴是不是?我妈是坐他开的车出的车祸,他就算不是我爸,他出钱养我也是应该的!要你在这儿多嘴!”
  江敏掏出钱包里江大川去年硬塞给她的银行卡,连同方桌上的,照张楚楚胸前一扔,不屑再理她,直面江大川,道:“但是江大川我早就没有在花你的钱了!你的红包我没有领过!你给我的银行卡就在她怀里!江大川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张楚楚盯着刚好落在儿子细嫩面上的银行卡,一面自鸣得意心满意足,一面哭得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她的皮和骨向来是两回事儿。
  江敏反而不哭了,她眼里不再有仿佛一瞬苍老的江大川,只居高临下望着张楚楚,不带感情地道:“你以后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知道你有本事,你收拾我就跟玩儿似的。但你有本事收拾我,我就有本事收拾你这第二个儿子。你总不能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守着你儿子,你说是不是?”
  张楚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大哆嗦,但她没有来得及有任何反应,江大川劈手就是一记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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