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
李画盈不知道是该感叹自己身轻如燕好, 还是感叹霍丛臂力无穷好。然而, 霍丛的脸色实在是太差了, 她觉得自己还是先不要说话的好。
一路上都是霍家军,李画盈看到所有人都一脸怜悯地看着自己, 不由得抬起手捂住眼睛。
讨厌啊她不要面子的吗!
李画盈忍不住抗议道:“阿鲤, 放我下来呀!”
霍丛脚步一顿, 李画盈张开指缝, 看到霍丛正低下头, 微微侧过脸看着她。她连忙讨好地笑了笑, 可霍丛毫不动容。
李画盈觉得自己笑不下去了。
看来阿鲤是真的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霍丛收回目光继续走, 一路脚下生风。没多久, 他就走到了战船一层的内舱卧室外,进去后重重地关上门,将李画盈放了下来。
李画盈的脚刚沾到地,还没站好,肩膀就被握住, 然后整个人被用力推到门上,头上笼下了一片阴影。
她抬起头, 霍丛正微微俯下身。他垂着头,抿着唇,下颌绷紧, 直直地看着她, 眼底风云积聚, 像是随时都要爆发。
自覃皇城行馆初遇以来,霍丛尽管话不多,但对她一直都是温柔而纵容的,连重话都没有说过一句。因此,她时不时就在想,这真的是上辈子那传说中的铁面战神么?
然而,此时此刻的霍丛,与平日简直判若二人。
他本就生得高大,这样居高临下地将她压在门板上,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身形之下。他身上还带着硝烟的味道,眉眼冷硬,连话都不用说,就让她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霍丛的目光太锐利,李画盈忍不住瑟缩一下,眼神开始躲闪起来。她刚想低下头,霍丛仿佛早有预料一般,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重新抬了起来,让她避无可避。
李画盈:“……”
霍丛确实一直有意敛起自己的煞气,因为怕吓着了这娇贵柔弱的小公主。而小公主也真的如他期待一般,对他没有一点点畏惧之心。
然而,方才她差点摔出船外的那一刻,他后悔了。
他不该这样纵容她的。
她不会凫水,战船这么高,若是摔下去,哪怕他马上跳入江水里去救,她也要被呛到。而且,她身子之前被沉梦消耗,这时节的江水还那么冷……
霍丛越想越后怕,猛地贴近她,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瞳仁微微放大,眼底全是惊慌无措。
“阿鲤……”
李画盈微弱地叫了霍丛一声,小奶猫一般的声音,求饶般地看着他。
她被迫抬起头,眼前的霍丛让她感到陌生。他那灼热的气息与她的相交,甚至霸道地压制着,让她感到有点透不过气。
若是在平时,霍丛早就心疼心软了,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她方才那惊险的瞬间,只想着若这次不好好教训一番,将来指不定还做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他冷着脸,硬邦邦地问道:“比试之前,我是如何跟你说的?”
李画盈眨了眨眼,眼睫像一对受惊的黑蝶,飞快地扑棱着翅膀。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有些委屈地说:“可是我赢了……”
她的声音渐小,最终消失在霍丛那能冻死人的目光里。
“回答我,”霍丛看着她,重复了一遍,“比试之前,我是如何跟你说的?”
这么凶干嘛……李画盈觉得更委屈了,眼里浮起了一层水光:“这场比试毫无意义,不可逞强。”
霍丛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小公主,觉得心头像被扎了一下。他咬着牙,继续绷着脸,沉声问道:“那你当时是怎么答应我的?”
李画盈眨了眨眼,泪珠子终于滚了下来,咬着唇,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霍丛:“……”
不行,不能心软。
他还在斟酌着要说点什么,就看到小公主眼底慢慢浮起三分倔强,夹在七分委屈里,让他几乎就要决定缴械投降了。
他暗暗道,要稳住,否则下回她就要翻天了。
“我没有错。”李画盈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地说,“你为什么要凶我?”
霍丛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我……”
李画盈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东晋尚武,你武功这么好,又是霍家军的主帅,凌州城里很多女子仰慕你,对不对?”
这走向怎么突然变成这样?霍丛觉得有些又疼:“娇娇,你……”
“他们都不喜欢我,都等着看我笑话。”李画盈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我才刚进东晋的边境,平阳郡主就来挑衅。如果第一战就退缩,后面还有多少女子等着?就连周参谋也说了,我不能一直躲在你后面。”
那周参谋,分明就是提醒她,凌州的女子如狼似虎,她不可退缩。
霍丛一开始还拧着眉,听到后面愣了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周叔不是那个意思……娇娇,你误会了。”
李画盈控诉道:“你就说是不是很多女子给你扔手帕丢荷包!”
“是,可是……”
她就知道!李画盈一听,只觉得心里更委屈了:“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什么也不懂的大覃公主……不,覃公主!骄纵刁蛮还人性!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你也当我是瓷娃娃,说什么只要我愿意,也可以与你并肩,结果……”
结果还是将她当做那金丝雀!
李画盈越想越伤心,挣扎着就要推开霍丛。
霍丛不敢使力,顺着她的力道,将她拉入自己怀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自作孽。
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谁教训谁。
“放手……”李画盈原本只觉得委屈,眼下这人凶完她又想来抱她,真真是不要脸。她一边捶着他的胸口,一边控诉道,“霍丛!你当我是什么?想骂就骂,想抱就抱,你……你欺人太甚!”
“娇娇,我错了。”霍丛任她打,仍是不肯放手,“是我不好。你打我吧,打到消气为止。”
凌州城里那些朝他扔手帕的女子也好,统领定江水师的晏凤清也好,他从未放在心上过。
直到娇娇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他才明白了她的心情。
那大概,就是他面对萧丞淮时的心情。
他只有萧丞淮一对手,而娇娇面对的是成千上百的。
李画盈听得他这样说,反倒停下了手,狠狠地擦了把眼泪,哭腔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你……谁要打你打到消气了!我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
霍丛马上改口道:“是我太愧疚了,娇娇要是不打我,我内心不安。”
“你……”李画盈没想到霍丛平时话不多,这种时候倒是能说会道,让她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你……哼!”
霍丛觉得小公主挣扎的力道小了许多,终于微微松了松手,小心翼翼地刮了刮她的眼角。小公主鼓着腮,眼神别过一边,却是任由他帮自己擦眼泪。
霍丛叹了口气,道:“不气了,好不好?”
李画盈哼了一声:“不好。很气,哄不好了。”
霍丛无奈地笑了笑:“那我待会儿继续哄。”
李画盈不吭声了,满脸写着不高兴。
“娇娇,我认定你是要与我执手偕老的人。我很害怕你受到哪怕一丁点的伤害。”霍丛轻声道,“如果今天让我重新选,我还是不会让你跟那晏凤清比试。”
李画盈目光一颤,又重新看着霍丛,闷声道:“我最后不是赢了吗?你都不夸我一下的。”
“兵不厌诈,是晏凤清大意了,娇娇很聪明。”霍丛笑了笑,又认真地看着她,“可万一那晏凤清反应慢一些,没能拉住你呢?你不是要掉到江里了吗?”
李画盈有些心虚了。
她确实想到过有可能掉下去。
晏凤清是个坦荡的女子,肯定有心救她的。哪怕没能救到,晏凤清也会因为愧疚,而不去取那铜铃了。
那顶多是平手,最好的结果自然是赢了。可哪怕是平手,她也已经赚到了——娇滴滴的覃公主,竟然能在比试中与定江水师统领平手,还不够让凌州那些看扁她的人吃惊吗?
至于掉下水,船上那么多人,总归能将她捞上来的。
霍丛见她不吭声了,也不戳破她,耐心地道:“等你以后将那骑射练好,我就不拦着你,如何?”
李画盈眨了眨眼,点点头道:“好。”
霍丛舒了口气。
这眼看着都要到凌州了,马上就能回到将军府了,居然冒出个晏凤清,害得他与小公主闹了一场。
还好,总算是哄好了。
“娇娇准备一下吧,很快就要到凌州城了。” 他笑了笑,道,“我去吧弦月他们叫过来。”
李画盈愣了愣,脸颊微红,小声地嗯了一声。
于是霍丛走出房间,就已经看到弦月等人一脸担忧地等在外面。他咳了一声,吩咐道:“弦月,给殿下换一下吉服,靠岸之后便要回将军府了。”
弦月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走入房间里了。
霍丛摇了摇头,重新登上战船楼上,然后发现他的下属们眼神都有些难以描述。他皱了皱眉头,但又不好开口问,只能把副将喊了过来:“老林,传令全速回凌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