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
天色将亮,弦月起身洗漱,然后走出自己的房间,准备去唤公主起床。
昨夜驸马爷让她和青茗退下之后,她还以为驸马爷只是想和殿下说会儿话,然后他就会离开。没想到,她在房外候了半天,房内最后竟是熄灯了。
弦月当时简直目瞪口呆。
在大覃,别说殿下这样有身份的贵族,哪怕是寻常百姓人家,还未拜堂就肌肤相亲,若是传了开去,那是要被人说三道四的。
然而,昨晚夜巡的霍家军副将见她仍呆站在房外,好意提醒她夜深了,该回房休息时,她结结巴巴地指着房间:“我、我们家殿下……你、你们将军……”
能不能劳驾这位将军把驸马爷喊出来?
比起大覃,东晋民风开放,更别提军营之中,虽军纪严明,但军纪之外,将士更是比普通百姓放得开。永宁公主和亲,肯定会有不少陪嫁侍女,霍丛在来之前,就特别吩咐霍家军上下,要注重礼仪,不得冲撞永宁殿下的人。
那副将见弦月的反应,就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他们家英明神武、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的主帅,此情此景,落到这娇滴滴的大覃妹子眼里,指不定已经是一个登徒子形象。他觉得,是时候为自家将军做点什么了。
副将一脸正色地说:“弦月姑娘,我们将军是好人。”
这转折来得太突然,弦月有些反应不过来:“是……是的,驸马爷人很好。”
“将军来之前,就向霍家军上下发令,永宁殿下从踏出大覃皇城那一刻起,便是武安将军府的主母,霍家军见永宁殿下如见主帅。” 副将继续道,“我们东晋规矩少,但将军对永宁殿下的好,定然是不会少的。”
弦月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了。
东晋被大覃收服之前,便被称为东夷,也是因为在大覃眼里,那边的人不知礼仪,粗鄙野蛮。但谁都知道,如今天下东晋最富有,再也不是让人轻视的番邦。
不是不会那些繁杂的礼仪,只是,东晋也有东晋的风俗。
她平复了思绪,朝对方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道:“将军所言,弦月记下了。驸马爷与殿下的之间的情义,也不是寻常夫妻能比的。是弦月失态,让将军见笑了。”
她微微躬着身,颔首低眉时,白皙的脖颈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副将大大咧咧惯了,东晋的女子也没几个像这妹子这般,连说句话都要行礼的,想起他家主帅那句“不得冲撞永宁殿下的人”,他连忙说道:“不不不,弦月姑娘,你很好。”
怎么会失态呢?这是他见过的最有仪态不是之一的姑娘了。
毕竟永宁公主不是在马车里,就是在将军怀里,再不然就是在卧室里,他没怎么见永宁公主脚沾过地的,也就见识不了那金枝玉叶是怎样的仪态了。
他原本其实挺不屑覃人那一套的——不管做什么,感觉都有一连环多花里胡哨的套路,还不如早写完事干点别的。
然而,此时他对着弦月,却连一句腹诽都没有。
这样好看又安静的女子,声音不但好听,语调也软软的,单单是听着她说话,就觉着舒服。
弦月当时只觉得副将莫名就变得有些拘谨,也没作多想,行过礼后,便自行回房休息。
然而,这一晚上过去了,她这刚出房门,还没走几步,便又碰着了驸马爷那副将。副将大人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看到弦月还主动打了声招呼:“弦月姑娘,是打算去唤永宁殿下么?”
弦月回了个礼:“是的,将军。”
副将挠了挠头,咳了一声:“那巧了,我也要去找将军,咱俩一道吧。”
“好。”
两人走到霍丛的房间,弦月在门外唤道:“殿下,您醒了吗?”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霍丛从里面走出来,两人给霍丛行过礼,霍丛点点头,朝弦月说:“殿下已经起了,你去替她梳洗一下。”
“是,驸马爷。”
等弦月进去之后,霍丛又狐疑地看了副将一眼:“你来这里干什么?”
副将面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末将是来通知将军,一切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霍丛仍是不解,问道:“平时不是都直接在驿馆门口集中?”
副将的眼神闪烁一下,目光有些飘忽:“今天想换个花样。”
霍丛沉默了,一脸“你没事吧”的表情。副将便当作蒙混过去了,心安理得地等着弦月为永宁公主梳洗完。
不多时,李画盈带着弦月出来了,脸上依旧是覆了红纱。几人一起走向驿馆门口,霍家军与墨字卫已经在马上等候。
等弦月扶着李画盈上了马车,霍丛令队伍出发。沉梦之事暂时解决后,他心情大好,整个迎亲队伍都洋溢着一股轻松的气氛。
巳时末,迎亲队伍抵达大覃东境的边关。
霍丛将通关文牒交予守疆的将领。霍丛身份不一般,这几个月来回跑了几趟,那将领已经认得他了,接过他的通关文牒。将领看了一下文牒后,朝着李画盈的马车遥遥躬身一拜:“殿下珍重!”
说着,他又起身,朝身后的士兵一挥手,喊道:“儿郎们,恭送永宁殿下!”
李画盈听着车外的动静,心中有些感伤,只是以不再像当初刚出皇城时那般无助。
“恭送永宁殿下!”
边境上回荡着东疆守军的声音,霍丛朝那将领抱了抱拳,领着身后的迎亲队伍,穿过了关口,正式出了大覃边境。
迎亲队伍的行进速度比预期快了许多。自出了覃边境之后,也许是归家心切,队伍脚程又加快了些,刚过申时,便能远远看到白水江。
等到靠近江边,队伍停了下来,霍丛驱马过来,对马车里的李画盈道:“娇娇,我们到东晋边上了,需得换船。”
李画盈听得声音,撩起车壁上的窗帘,眼里带了些疑惑——哪怕换船,马车也是要跟着一起上船的呀?难道是要将马车弃于此地?
霍丛笑了笑,道:“白水江岸边景色秀丽,娇娇不想看一下吗?”
李画盈恍然,眼神亮了亮,高兴地点了点头:“想!”
于是,弦月还是留在车里,李画盈自己下了车。霍丛微微俯了府身,朝她伸出手,把左边的马镫让出来:“来,踩这里。”
霍丛的坐骑是正统大宛马,比寻常马匹都要高大,若是个子矮一些、身手差一些,都未必能用脚够得着那马镫。然而,李画盈自小练舞,肢体柔软,关节灵活,长腿一抬,便踏在了那马镫处,将手放到霍丛掌心上。
霍丛握着她的手,在她踩马镫时,使力拉了她一下,同时伸出另一只手,俯身揽住她的腰,顺利将她带到了自己身前。
霍丛一握缰绳,便是将李画盈圈在了怀里。她微微侧过脸,面纱只覆了半张脸,正好对上了低下头的霍丛。
两人眼底都带着笑意,目光轻轻碰了一下,很快又别开了。霍丛夹了夹马腹,坐骑早已与主人有了默契,当即小跑着往前出发。
白水江绵延千里,将东晋与其他国家隔开,是东晋的天然屏障。因此,白水江在东晋人心中的地位极高,每年庆江神节的典礼,比过年时还要盛大。
江面辽阔,一望无际。江上起了水雾,江面白烟缭绕,远处的群山缩成一团模糊的影子,在雾里若隐若现,仿佛仙境一般。大覃境内多是小河小流,李画盈还未见过如此壮阔的江景,一时间被震撼了。
一艘大船自雾里慢慢显现,向江边靠近,然后几个人影出现在船舷边,放下吊板,把岸边与船身连了起来。
李画盈对船的认识仅限于画舫,第一回见到这样高大的船,觉得有些震撼:“这船……这船怎的跟楼一样?”
霍丛见她这样,心里也很是自豪,解释道:“这是东晋最新的战船,共五层,上面建楼,可远攻近战。”
东晋水师装备如此好,难怪上辈子的西漠、北寒一直无法攻破东晋。李画盈正想着,忽然又听到霍丛有些尴尬地说:“我也不知为何父王会让他们派这艘船来,这船可容三千人的,也不知道船里到底来了几人。”
两人说话间,霍丛已经驱马踏上吊板,李画盈一抬起头,便看到每层船舷边探出一排黑压压的脑袋。
李画盈:“……”
迎亲队伍的人陆续上船,霍丛揽着李画盈翻身下马,一瞬间,船上所有士兵都肃穆行礼。一个山羊须男人走过来,朝霍丛抱了抱拳:“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说着又朝李画盈行礼,恭敬道:“在下周涛,是霍将军的参谋。”
李画盈和霍丛分别回礼后,霍丛又问道:“周叔,怎的把这船开来了?”
周涛抚须笑了笑,眼里别有深意:“以防不时之需。”
李画盈不明所以,就连霍丛也是一脸迷惑。但此时距离东晋都城凌州,不过一个半时辰的航程,若是风向好,一个时辰便能到,于是他当下也不作细想,让其他人各就各位,自己带着李画盈到甲板看江景。
水雾弥漫,偶尔划过一只水鸟,飞快衔起一条鱼儿。
李画盈正看得有趣,霍丛忽然疑惑道:“奇怪,今日为何连一艘船也看不到?”
李画盈回过神,也终于发现有些不对。
东晋百信多是捕鱼猎兽为生,江边理应有渔船才对。李画盈正纳闷着,就听到迷雾中传来一声奇怪的声音,霍丛脸色一变,迅速将她抱在怀里,侧身扑到了甲板上,给她缓掉大部分撞击力道,然后才翻过来,手肘撑在甲板上,将李画盈挡在身下。
李画盈有点懵,不知道霍丛这是在做什么。
紧接着,方才那股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大,破空而来,雷霆般在耳边炸开,她顿时感到脑里一阵嗡嗡作响,船边溅起一道几层楼高的水花,霎那间将她和霍丛拍了个透心凉。
“咳……”
李画盈被呛到了,一边咳嗽,一边听到有人在大喊:“季仲!你他娘的疯啦!”
远处一把浑厚的男声回道:“老林,没办法啊,咱们郡主说不服气,那就按东晋老规矩——来战吧!”
李画盈一脸茫然:“不是说东晋规矩少么?怎的都到这里了,还讲起规矩来了。”
霍丛看着她被溅湿的半身衣裳,抬头看了看前方隐隐透出的船影,眼底起了几分火气。他刚扶起李画盈,想带她回内舱,对面一把女声夹着内力穿透而来:“久闻永宁公主姿色无双,可我们东晋不重皮囊只尚武。本郡主中意霍丛将军已久,依照东晋传统,本郡主可前来抢亲,永宁公主,你可敢与我一分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