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维新志士与革命志士(一)

  镇南关起义对于孙中山来说是一件有划时代意义的大事,1908年3月13日,孙中山第一次到了起义第一线。他不仅在阵地为伤员包扎,并亲手发炮,竟打得很准。孙中山慨言道:“反对清政府二十余年,此日始得亲发炮击清军耳!”当日下午,陆荣廷派一樵妇持函登台,表示愿率600余人投入孙中山麾下,并告以清军大兵来援,事急万分,祈自重。
  接到陆荣廷的信,孙中山立刻决定回河内筹款筹械,命黄明堂坚守5日,一俟饷械运到,便进取龙州。当晚,孙中山等下山回安南。7日,军机处将失去镇南关的广西巡抚张鸣岐“交部议处”,又命他戴罪立功“即日克复”。清军以4000人的兵力围攻。当夜,曾经给孙中山写信表示投奔革命的清军统领陆荣廷带领清军向北台猛扑,黄明堂坚持数日,枪弹告罄,于8日夜弃台,退至安南燕子大山。孙中山从越南运送的枪弹在文登即被法国方面扣留。镇南关起义遂告失败。
  在人民党和光复会在长江中下游掀起革命风暴的时候,同盟会在中国南疆的起义旋起旋灭。张鸣歧保住了官位,陆荣廷则继续“潜伏”在清军中等待时机。同盟会试图开辟局面的镇南关起义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根本没有掀起足够的影响。
  到了1908年4月16日,慈禧令人惊讶的向全国颁发了《钦定宪法大纲》,包括袁世凯与张之洞在内的几个鼓吹立宪的重臣事先竟然没有得到丝毫消息。与《钦定宪法大纲》同时颁布的还有讨伐人民党的公告。内容简单明快,公告里重点批判人民党“灭士绅,分田地”的恶行。认为人民党匪帮罪不可恕,十恶不赦。清政府告知天下,人民党分田地的契约完全非法,该契约毫无法律效力。一旦等朝廷消灭人民党,尚在安徽境内以及逃到安徽境外的安徽本地士绅们将重新夺回土地所有权。
  写这份公告的读书人很有想象力,由于人民党的旗帜是红旗,加上人民党把满清称为满清匪帮,所以公告中清政府将人民党称为“chi匪”。这个称号也就成了人民党在满清公告里头的标准称谓。
  陈克在交通不太方便的六安地区,他看到“chi匪”这个称号的时候,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这可是当年党的专用称号。人民党居然得到这个称号,在陈克看来简直是无上的光荣。不过党中央貌似缺乏这种感受,中央的同志们二话不讲写了一份反驳的公告。内容无非是个骂战。陈克在公告背面批示道:“以后这等问题党中央自行决定即可,不过我建议不要骂战。咱们人民党从来都是被骂的对象,咱们就是在反动剥削阶级的痛骂中成长起来的。敌人骂的越凶,说明我们干的越好。把精力放到土改上,只有和人民紧密结合在一起,我们才有真正的力量。”
  党中央的同志也就是一时气愤而已,陈克不在的这段时间,同志们精神高度紧张。这么大的摊子,领导者虽然从陈克一人变成了五常委话事的机制,人数变多并不等于效率提高。能到党中央的事情每一件事都是大事。现在根据地的范围囊括了后世全部安徽地区。安徽位于华东地区腹地,与江苏、山东、河南、湖北、江西、浙江相邻。整个根据地地区分为16个地级市,62个县。
  陈克去六安市工作之前,留给大家一个核心工作,“在核心地区,至少要让群众全年每天能混个一干两稀,一星期有一顿鱼肉,平时有油盐,一月能扯二尺布,每年能换两件农具。”
  根据地现在统计出来的人口有一千二百万左右,实施了土改的核心根据地人口高达三百五十万之多。“一干两稀”的意思就是,早上和晚上喝粥,中午无论如何都得有干饭。这意味着,这三百五十万人口,平均每个人一天就要吃掉最少一斤口粮。一年就按360天计算,核心根据地需要生产出十二亿六千万斤粮食,才能达成这个数目。
  核心根据地在平原地区,土地总量倒也不小,统计出来的开垦农田有一千五百万亩地,如果每亩地平均亩产达到一百斤,就能完成这个目标。以凤台县的经验,农村水利的灌溉排涝体系搞好,强制性采用育种基地生产统一培育的优质种子之后,每亩地平均亩产都能够达到280斤的产量。理论上是毫无问题的。唯一问题在于实践中就全是问题。
  最大问题之一,就是劳动力的匮乏。农忙时节到处缺乏劳动力,工业生产几乎彻底停顿。去年的经验就告诉大家,农闲时节工厂无法完全消化掉足够劳动力。
  在这番鸡飞狗跳的计划与调度中,有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消息被忽略了。两江总督瑞方,浙江巡抚张勋,江南提督王有宏联名上书,请求在江苏试开议会,以观后效。慈禧的批复这份奏折的速度极为快捷,奏折上用朱笔写了一个字“准”。
  袁世凯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仿佛头上响起了晴天霹雳。死硬保皇党张勋,现在成了宪政实践第一人。最神奇的是,江苏搞立宪,浙江巡抚张勋居然也能插一杠子。在两江总督、浙江巡抚与江南提督联名的奏折中。浙江巡抚张勋因为暂时没有打回浙江的兵力,所以成了江苏议会的筹备总负责。江南提督王有宏一个武官,当上了副手。江苏议会临时议长则由两江总督瑞方大人充当。这三个铁杆保皇派摇身一变就成了维新先锋。
  对于慈禧的政治手腕,袁世凯佩服的五体投地。慈禧把握住了当前的政治命脉,也就是说,士绅追求的是“维新”,而不是“立宪”。能富国强兵,在科举废除的时候,能让士绅们有出人头地参与政治的机会,这就是绝大部分士绅的想法。士绅们也根本不懂立宪与维新的区别,他们错误的把立宪当成了维新的全部。
  与士绅的普遍追求不同,袁世凯统领的北洋集团所设计的“立宪”,核心是要建立“责任内阁”,而并非“立宪普选”。主推的那个“责任内阁制”,是对北洋集团量体裁衣搞出来的东西。若是袁世凯的“立宪方案”一旦通过,袁世凯就能以内阁总理大臣的身份立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夺取了内阁各部人事权的北洋集团,也就正式压倒了所有的政敌。所以,慈禧现在不搞责任内阁,而是推行了“皇权宪法”,可以说把袁世凯的如意算盘一举给击破了。
  这等深刻的认知,以及机敏的应对,让袁世凯对寿命将尽的慈禧真的是又敬又怕。
  朝野对三个铁杆保皇党搞的立宪维新根本不看好。这三个保皇党渣渣领头的是满人,另外两个则是武夫出身。他们哪里懂什么“立宪维新”啊。
  现实远比想象更神奇,仅仅用了不到两个月,江苏的议会就开张了。这届议会全程“江苏过度议会”,每县选议员三名,任期半年。主导下一届议员选举工作。
  很多年后,在遗老们联合编撰的《皇清立宪录》一书中,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细节,王有宏给了张勋看了一份立宪计划。张勋看完之后迟疑着问道:“这是徽墨写的吧?”
  王有宏奇曰:“卑职用墨从不问来处,大人从何而知?”
  张勋答曰:“墨有臭味。”
  王有宏笑答:“不知墨从何来,能写字即可。”
  两个武夫正经八百的讨论起文具用品,本来就是奇事,为何要在这本为满清歌功颂德的书里头记载此事,很长时间内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写书的人很懂得“为尊者讳”的原理,其实当日的讨论根本就没有这么文静祥和。张勋指着王有宏的鼻子大骂,“你抄人民党的人大选举流程干啥?”
  王有宏立刻回了一句,“难道抄北洋的不成?”
  张勋一时为之气节,其实这次的事情主推者是王有宏,而不是张勋与瑞方。而人民党对于选举制度从来没有藏着掖着,王有宏得到这个流程不用花费什么力气。
  看张勋根本就不同意这个方案,王有宏劝道:“大人,人民党奸恶之处在于他们选出的都是泥腿子。大奸大恶必有大智大勇。咱们虽然利用了这个规矩,可选出的都是士绅。江苏乱党多要依靠士绅,咱们把士绅拢在议会里头,不比把他们推倒乱党那里强么?更何况《钦定宪法大纲》主推的是忠君,按这组建起来的议会,想不忠君也不成。”
  这种有礼有节的建议算是得到了张勋的默许,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张勋相信与人民党进行了惨烈战争的王有宏绝非一个乱党,而且张勋自己完全没有组织议会的思路与能力。不过张勋敏锐的指出一条:“士绅们能不能当议员必须经过我和你的同意。”
  王有宏答道:“天下皆知大人为人忠义,讲义气。上要报效朝廷,下也知取信百姓。若是立军令而不守军令,不如不立。请大人三思。”
  张勋虽然没读过书,却是个聪明人。他立刻就明白了王有宏的意思,郁闷半晌,张勋才答道:“就如王提督所言。”
  临时议员的选举不是普选,而是推荐制。由各地有功名的士绅们开个会,然后推荐出德高望重的临时议员。王有宏特别强调,选出的议员不得选举有举人功名的士绅。若是有了举人的功名,只要肯花钱,早就能担任官职。其实有钱秀才当官的也不在少数。王有宏的强调是针对那些无法出任官职的士绅发出的强烈信号。广大的下一届正式议员们也会从他们当中选出。
  江苏临时议会的成立大会,“前临时议长”,两江总督瑞方在奏折里头有着详细的描述。“议会成立日,诸议员朝北而拜,恭祝太后老佛爷与陛下金体万安。”“议员于临时议长带领下,诵读《钦定立宪大纲》。”“第一日议会议题,商讨讨伐安徽chi匪之事。”
  这都是面子功夫,士绅们身在地方,知道地方上的问题。效忠朝廷或许应该,不过士绅们既不懂打仗,也没义务打仗。头两天敷衍了事之后,各种关乎地方上的议案纷纷开始出笼。在1908年,依附欧美帝国者的“劣绅”集团还没有出现,讨论内容完全围绕地方士绅与百姓生计问题。土生土长的民间声音,第一次大规模的传到了满清江苏官僚集团的面前。
  在繁忙的工作之后,王有宏终于有时间回到家里。他在书房里头屏退了众人。大家都知道王有宏这一年多来养成的习惯,读书的时候是绝对不允许别人进门的。众人都退的远远的,让最近风光无限的王有宏提督静下心来读书。
  仔细的查看房门关紧,王有宏从书架上拿下一套崭新的易经。他本是个军人出身,在军旅中学了认字,却绝对读不懂这种高深的书籍。翻开漂亮的书匣。几本崭新的书里头夹了一个翻看过多次的小册子。
  王有宏嘘了口气,打开了册子。他很快就反倒了想看的那章,这是王有宏的手抄本,上头第一段话是这样的,“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忠臣的首要问题。中国过去一切斗争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忠臣是士绅的向导,在维新中未有忠臣领错了路而维新不失败的。我们的维新要有不领错路和一定成功的把握,不可不注意团结我们的真正的朋友,以攻击我们的真正的敌人。我们要分辨真正的敌友,不可不将中国社会各阶级的经济地位及其对于维新的态度,作一个大概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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