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

  “原来你也有怂的时候?”颜以冬不禁笑了出来。
  “什么叫怂,我这是出于合理的战略考虑。”突然被人戳破了心思,江昭阳的表情有些尴尬。
  “去你的吧,别自作多情了!它要是真吃人,咱们还能找到一具完整的尸体吗?”
  江昭阳搔了搔头,“也是。”
  他刚想把头伸出去,再确认下毛桃的位置,没想到这时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你们俩干嘛呢?”
  江昭阳和颜以冬几乎同时打了个哆嗦。
  他俩回头一看,发现身后几米远的地方正蹲着一个人,那人手里还拿着一把手·枪,因为光线有些暗,一时间看不清那人的五官。
  江昭阳朝他挥了挥手,那个黑影倒也不犹豫,猫着腰就跑了过来。
  直到他走到跟前,他们才发现竟然是刘副队。
  “那东西在哪呢?”老刘有些着急地问。
  江昭阳头也没抬,直接用手往前指了指,刘队抬头一看,毛桃还在不远处的石头上蹲着。
  “现在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你来了还好办点,你枪里有几发子弹?”江昭阳问。
  “放心,满着呢。”
  江昭阳长吁了一口气,抽·出一支烟,朝刘队招了招手,老刘马上把打火机掏出来,递给了他。
  他把烟塞进嘴里,长长地抽了一口,安排道:“咱们就直接冲过去,看看它到底想干什么?”
  老刘又站起来观察了一下周边的形势,点了点头,“你先上还是我先上?”
  “我先。”江昭阳说着就拿起枪,叼着烟卷直接冲了出去。
  不过颜以冬看了一眼他怪异的持枪姿势之后,就瞬间失去了安全感。尽管他的动作非常敏捷,不过他竟然把手·枪紧贴在了胸前,仿佛在他的眼里,完全没有瞄准这一说。
  不过“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跟在他身后的刘队,却在看到他这种持枪姿势的瞬间,就在心里断定这个年轻人是个用枪的高手,虽然他并不会使用这种特殊的持枪姿势,不过却知道这是国外流行的一种新式持枪方法,主要用于近战射击。这种持枪姿势的优点在于可以减少后坐力引起的枪口跳头,同时还能极大地提高射击速度,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就能把手·枪里的子弹全部射空。
  就在他们一边防范左右,一边快速向前推进的时候,远处的毛桃却突然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又朝更深处跳去。
  就在江昭阳想要继续追击的时候,颜以冬突然叫住了他,“等等……”
  他一脸疑惑地回过头,“怎么了?”
  颜以冬指了指刚才毛桃站立的石头,“你们看,这像不像口棺材?”
  江昭阳把枪收了起来,朝她指的石头走了过去,那石头看起来黑黝黝,四四方方的,看起来确实和棺材挺像。
  江昭阳上前摸了摸,虽然那东西也冷冰冰,硬·邦·邦的,不过表面并不光滑,从触觉上很容易就可以判断出——这并不是石头。
  “这是块木头。”他肯定道。
  说着,他又把手往上移了移,在接近棺盖厚度的地方摸·到了一条缝隙,心里便更加有底了,回头朝刘队招了招手,“来,推开看看!”
  刘队犹豫了一下,“不追了?”
  江昭阳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用手拍了拍那块巨大的木头,“先推一下试试,也许这就是它带我们来这的目的!”
  “你是说它是故意引我们来这的?”刘队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多新鲜呢!它都知道用麻袋绑人了,指个路难道很难吗?”
  刘队尴尬地一笑,把手放到了江昭阳的旁边,“也是,这畜生的智商虽然赶不上人,不过怎么也应该达到马戏团的水平了。”
  “来,用力。”江昭阳出声指挥道:“一……二……三!”
  “轰隆……”木头的一端偏移,上面被推开了一条大缝。
  “我上去看看!”
  江昭阳几下便爬到了木板上,掏出手机往里一照,突然笑了起来,“老刘,你又猜错了!”
  “什么啊?”刘队皱了皱眉,也跟着爬了上去,借着江昭阳手机的光看了一眼,瞬间表情有些石化,“乖乖,这还真是块风水宝地啊!”
  还站在石头下面的颜以冬完全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虽然她很害怕,但是好奇心又促使她努力踮起了脚尖,无奈高度依然不够。
  这时,一只白·皙有力的手臂突然伸向了她,把她直接拽了上来。她朝里看了一眼,不禁得意地一笑,因为事实证明她的猜想是正确的,这确实是一具棺材。
  棺材里正躺着一具高度白骨化的尸体,尸体的颈间套了一个银色的项圈,坠饰上刻着一个大大的“福”字,手骨上带着一个绿色的手串,并且尸骨的四周还整齐地摆放着一些黄金首饰。
  陪葬品可以说是非常不错了!
  刘副队忽然皱了皱眉,“江队,你刚才说我猜错了,是什么意思?”
  江昭阳抽了口烟,指了指棺材里的白骨,卖了个关子,“你猜猜他是谁?”
  刘队对着那副白骨又从头到尾看了几遍,最后表情无奈地朝他摊了摊手,“你这不是在难为我吗?这就算是考古学家来了,他也不一定一口就答出来啊。”
  “你呢,小冬,觉得这人是谁?”江昭阳也向表情迷茫的颜以冬询问道。
  颜以冬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这人是清代的,应该是个女人。”
  “理由呢?”江昭阳懒洋洋地问。
  “她颈间戴的‘福’字项圈是明清流行的款式,包含富贵、有德、多子、长寿、寿终五项内容,所以称为‘五福’。还有她手上佩戴的绿色手串,应该是绿松石材质的,虽然我没细数过,不过应该用十八颗圆珠串成的,最初是佛教饰物,代表了十八罗汉,只有清朝女子才喜欢戴这个东西。”
  “可以啊,颜队,有学问!”老刘不禁对这个素日里以胆小柔弱示人的女孩刮目相看。
  “所以你也不用找考古专家了,考古专家就在你跟前呢。”江昭阳借机调侃道。
  自然,结局是他又顺利地收获了一枚白眼。
  “要么说还是你们国安总部厉害啊,年纪轻轻的都身怀绝技。”
  “那你可就理解错了,这位女同志可不是我们总部的,她隶属于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只精通考古,对我们谍报刑侦工作是一窍不通,我们只是临时借调,临时借调……”
  “哦。”老刘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颜以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又不好发作。
  “其实小冬,你也没有猜对。”江昭阳又把话题重新扯回到了白骨身上。
  颜以冬不禁皱了皱眉,不知道自己的判断到底错在了哪里。
  “这个人生前是个女人没错,不过她才不是什么清代的女子,她是秦玉的母亲。”
  “啊……?”颜以冬和刘队都被吓了一跳。
  “你是说……它就是今天早上那具突然消失不见的尸骨?”颜以冬双手环胸,若有所思地问:“理由呢?”
  “牙。”江昭阳就干净利落地吐了一个字。
  “什么牙?”
  “你们看她的牙!她的上齿槽短小·平直,齿弓狭小呈尖圆状,这都是女性牙齿才有的结构特征。另外,她的第三颗磨牙已经和其他牙齿长齐了,证明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还有,根本她的齿尖被磨平,并且还出现了个别牙齿脱落的情况,我们可以断定——她不仅是个成年人,而且已经成年了一段时间了,所以我推测她死亡时的年龄应该是在三十岁左右,正好跟秦玉母亲的死亡年龄一致。”
  颜以冬低头想了一下,觉得江昭阳的分析虽然听起来蛮有科学道理的,不过很不严谨,她反驳道:
  “这世界上在三十岁时死亡的女性可多了去了,你怎么就能断定这位就是秦玉的母亲?”
  江昭阳用手朝另一侧的地面指了指,颜以冬和刘队同时探头一看,便马上同意了他刚才的推断。
  因为另一侧的地面上正散落着一具白骨,这具白骨非常可怜,身体的每个部分已经不知被什么东西踩得七零八落了,基本可以称得上已经被“挫骨扬灰”了。
  “地上这位就是原来的墓主人?”颜以冬向他确认道。
  江昭阳点了点头。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把秦玉母亲的尸体从棺材里刨了出来,然后搬到了这里,同时把这副棺材里原来的墓主人扔在了地上?”
  江昭阳又点了点头,“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
  “艹,谁干的?这么缺德,不怕遭报应吗?”刘队忍不住骂道。
  江昭阳一笑,“只有人才会怕报应,猩猩什么时候担心过这事?”
  刘队一愣,“难道秦玉母亲的尸骨是刚才那猩猩挖出来,挪到这里的?它不光会挪尸,还给她穿金戴银,好让她呆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
  “它是在报恩!没有什么不可以理解的……”江昭阳面如沉水地解释道。
  刘副队忽然间明白了他刚才为什么说“你又猜错了”,马戏团的猴子可不会独立完成这么有仪式感的行为,它比马戏团的猴子厉害多了!
  “问题是它为什么要报恩?它根本就无恩可报,它应该要报仇才对啊?”颜以冬突然声音颤抖地问道,“它明明什么错也没有,就被那几个村民砍断了手脚,然后丢进了一个破木箱里活活闷死。”
  “你怎么知道它无恩可报?就算人心再毒再冷,至少曾经有一个人真心对它好过,她甚至冒着得罪全村人的危险,把它从墓地里挖了出来,给了它第二次生命,它报的,也是那一个人的恩。”
  颜以冬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你是说小玉?是小玉把它从那个箱子里救出来的?”
  江昭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可你不是也说过,那时小玉顶多才五岁,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有胆量和力气去刨坟救人呢?”
  “原来我是不信的,一直到今天中午,我都还是不信的,但就在刚才,我信了!”
  颜以冬低头想了想刚才秦玉的表情和决绝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间接受了江昭阳这个很不靠谱的想法。
  一直到今天中午之前,秦玉在她的心里都还是“柔弱”的代名词,但就在刚才,这个女孩突然撕掉了自己身上长久以来的标签,并且毫不留情地用刀划开了自己皮肉,在鲜血淋漓中,向所有人展示了她里面坚硬的骨头。
  “是啊!在一个人已经快要一无所有的时候,却还非要从她身边夺走这世上唯一的玩伴,就算那人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恐怕也是没办法答应的吧?”
  她仿佛隔着时光看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月亮很亮,天上只有一点云,一个小小的身影吃力地扛着比她还要高的铁锹,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墓地里走着。
  周围很静,甚至能听见村里的狗叫声,她一个人默默地来到一处新坟前,用纤细的小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然后学着大人们的模样,开始用铁锹铲起土来。
  她到底挖了多久?恐怕没人知道。也许只是挖了两三个小时,也许她独自挖了一整夜,也许到最后她已经累得抓不住铁锹了,只能用布满了水泡的小手慢慢地刨。
  颜以冬无法想象,如果真的是那种场面的话,她的手得有多疼,她的心得有多凉,她到底流了多少升眼泪,才最终挖出了对人世间那最后一点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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