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茶楼里的聊天
被称作大人的人不悦地一扬眉毛,眼睛瞥了一眼这个冒冒失失说话的人,“都说了多少次了,叫我老爷,不要在这里乱喊,这可是髡人的地盘,全副武装的髡人可就在百十步外。”
这人正是安南监管北海海防参将所指挥使刘传志,事实上他从髡贼登陆的第二天就得到了消息,要知道沿途驿站通过官道快速地把情报送了过来。刘传志当时丝毫没有把这群髡贼放在眼里,每年九月前后都是海贼肆掠的高峰期,要知道大多数地方都是九月前后收成,尤其是靠海的地区交易明显要多于普通的时候。他只是没太想明白为什么海贼会选在东海卫烽火台那里登陆,那个地方的官道长期失修,行走艰难,如果带了攻城器械什么的,要推到安允城下可是要花费不少时候的。但是没多久他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周晋峰的告急文书雪片一般一封接一封地送到他这里来,他也每一封都打开来看过了,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群海贼不仅没有肆掠附近乡村,更没有按照剧本发展一般向着安允城进发,而是就趴在滩头上建房筑城,当时他就不禁觉得奇怪,有这样每天只知道建房子的海贼吗?要说是海贼反而不如说是迈德诺人一般的筑城党,动不动就冲到武朝海边找个不错的天然港筑城。
不过这些海贼明显和迈德诺人截然不同,他们丝毫不像迈德诺人那样都是通过船只大批大批地从海外运来建材,听说有的砖甚至还是从亚宁千里迢迢漂洋过海运过来的。这些海贼就直接在丛林中开辟出大片的空场来,然后所有的建筑材料都是在丛林中获取来的,而且他们动作明显要比迈德诺人快得多,数十年前迈德诺人曾经在闽地抢占一片土地,等到一年后武朝集结十七万大军围城之时,迈德诺人的城墙都还没有完成,最后无法守城不得不弃城而去。可是眼前这些髡贼全然不同,刘传志没有亲眼看到之前根本就不敢相信,这才半年多,髡贼竟然已经在这原本荒无人烟的海边丛林中建立起了一座庞大的城市。且不说搭建房子的砖木采集,就算是修筑他们现在看见的这条宽阔而平整的大路也远远不止半年啊!
刘传志是个五十三岁左右的老人,此时正气定神闲地坐在凳子上看着不远处的炮兵分队从滨海路上转过角度来。“果然是训练有素。”他不由得暗暗赞叹一句。他掌管着安南的全部军队指挥权,平时也是三年一次大阅,可是每次自己检阅手下的时候,军户们就连站出来的方阵都是歪歪扭扭的,长时间吃不饱饭又要劳作让那些军户们无不面有菜色,哪有眼前这些昂首挺胸托枪齐步行进的假髡士兵这般面色红润?各个卫所派来参加大阅的部队里就战兵好一点,大多数时候能够挥舞着旗子,举着长刀长矛摆个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让一众围观的老百姓们当作唱大戏一般地叫好一通就算完事,哪里有现在这群髡贼一般的庄严肃穆?更何况看到这样整齐划一的行进,有一种让人着魔的被催眠感,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些髡贼了。
光是他现在眼前看到的这些髡贼兵,就已经可以确定髡贼是打算作乱了,现在不仅占据武朝领土,竟然还收纳流民组建军队,连大炮都搞出来了,这要不是作乱也实在没什么可以解释的了。他现在唯一在操心的是这些髡贼兵力几何?军粮又是多少?存于何处?下一步髡贼打算如何行动?
眼下看到在窗台下广场上欢呼雀跃的老百姓,他都有些担心,髡贼竟然已经有了如此众多的民心。想到这里刘传志不得不又叹了一口气,这些百姓原本大多是武朝良民,大多是因为手无隔夜之粮而不得不流落到此间的,他又何尝不知道民以食为天?掌握了地,掌握了粮,自然就掌握了民心,可是现在本地大户只顾自己吃饱喝足,存粮不售,对于寨子外面的百姓是不是会饿死丝毫不关心。就算是逼得百姓作乱,他们大不了把寨门一关,就不管事了。往往只要出一次天灾,安允乃至安南境内哪次不是要死个一万多人?动则四五万人流离失所,男女老幼逃难自然都是往城市里逃,各县县官管不了也就直接把城门一关,每天就做些粥出去施粥,饿死的反正都是乡下的百姓。要是他们敢作乱,就由县官定个作乱然后镇压,直截了当地调动当地卫所解决掉。这样的办法虽然行之有效,但是很违人伦,因此听说髡贼这里收纳流民,他们也大多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对流民投髡听之任之,甚至让手下去鼓动流民投髡。这虽然轻而易举地把手头的麻烦都给解决掉了,但是接下来的问题就明显了,髡贼的粮食竟然没有如同他们料想的那样很快见底,反而几个月来一直在丛林中开辟新的田地,兴修水利,竟然前段时间还创了个大丰收。
刘传志现在越来越无法理解这群髡贼是干什么的了,要说精于土木吧,人家真的是能够烧砖烧瓦,砍树建房什么的全然不在话下;要说精于耕种吧,人家就直接在丛林里开辟新田,把原来一块人都走不进去的茂密丛林变成了良田万亩,他来的时候还看到了良田之中依旧种植着大量的作物,还有许多农夫在田间劳作;要说精于奇技淫巧吧,髡贼造出来的各种小玩意儿不仅物美价廉,能够提供的产量又极高,上次岑敏来到东方港刺探军情,顺带着回去的时候就带了好大一车东方港的小玩意,一回去就成了北海城的抢手货,一个竹壳小镜子竟然卖出了六十两银子的天价。他具体赚了多少钱刘传志倒是不得而知,不过从岑敏最近新买的宅子和几百亩良田就可想而知了。
如果只是前面几样本事,倒不失为可以拉拢的摇钱树,到时候课上一堆花样齐全的税就没事了。但是此时眼前这些正在开进的髡兵呢?刘传志不由得脸上露出一丝忧虑的神色,左手端起桌上的茶水轻轻饮了一口,右手掂了掂胡子,“诸位觉得这髡兵如何?”
一旁的一个同来的参谋连忙在一旁说道,“小的看这髡兵虽是声势浩大,不过大多应是虚张声势之辈,以某观之,髡兵竟然全部装备火铳,仅此一样,在下就有十分把握彻底将髡兵一举歼灭。”
“哦?”刘传志不由得愣了一下,“不知这位兄弟有何看法?不妨说来听听?”
那参谋顿时一阵眉飞色舞道,“日月五行,世人皆知水火相克,某观髡兵皆装备有火铳,若是开战,必然都是想要以火铳射击之。火铳之舞我武朝亦有装备,不过射击十数丈远,而且又极易炸膛,平日里兵丁操练皆不愿以火铳操练之,此时东方港髡贼所装备之火铳,即算品质再好,纵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在狭长地带设下埋伏,两侧埋伏精兵。一声令下暴起攻之,髡贼不善近战必将溃散。”
“余观髡兵火铳之上皆有短刃,似是可以近战用以搏杀之物吧?”一旁又有一个参谋在低声说道。
“非也非也,”发言的参谋一副你懂个屁的表情,“但凡用过火铳之人,都窃以为火铳之威声势浩大,乃人力不可敌,势必用心操练火铳之射击而忽略近身搏杀。然火铳之威亦有势弱之时,余听闻东瀛有一秘术,以细竹条捆成竹把盾,火铳之弹丸不可穿,若是前方兵士手执竹把盾,在前方阻挡射击,后方兵士手执刀盾紧跟在后,待到逼近到五十步时刀盾手上前一通搏杀,必破髡兵火铳阵。”
“果然是好计谋!”旁边又有参谋轻声赞道,被赞的人满脸微笑就差手上一把羽毛扇了。“若是能选好日子,赶在下雨之时,髡兵之火铳无法射击,必然只能束手就擒。我天朝上国兵士众多良将何止千万,趁乱掩杀过去,别提是这些假髡兵士,就算是真髡大将,脑袋也要砍下来。”说话间满脸得意,似乎早已胜券在握一般。
刘传志掂着胡子摇了摇头,稍微考虑了下这个参谋的发言,便轻声说道,“髡贼不是普通海贼,自从来到此处业已半年有余,此时东方港城已经成型,却不思劫掠,本官——老夫以为髡贼在此登陆筑城之意图原本就不是来劫掠,却是准备在此长期驻守。”
“驻守?莫非老爷觉得髡人还有后面的人?”
“不是,”刘传志摇了摇头,“岑敏所说这东方港之真髡不过五百多人,此间我等所能见者大多都是此间流民被收纳之后所成之龟化民。若是髡贼还有后面之人,那就应该是要向附近拓张,而并非只是猬居于此。诸位请想,五百余人即可开拓如此大的局面,后面若是还有人,必然就要有更大的布局。老夫觉得髡贼必然只是现在到此的五百余人,不会再有后面的第二批髡贼了。”
“那老爷又如何觉得?莫非就让其在此继续占据武朝土地?”
“自然不会,老夫只是觉得这些髡贼来历有意思,这万里海疆一直都是有海无防,我等经常需要来回奔走于海疆各处,武朝水军自从郑和舰队惨败之后便积弱至此,我等水军此时面对迈德诺水军二十艘对一艘也不见得有优势。”
“大人说这些又有何意?”之前出谋划策打髡贼的参谋不由有些莫名其妙,望着刘传志轻声问道。“髡贼是髡贼,海防是海防,两者又无交集。”
“哪里没有交集?”刘传志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髡贼自海上来,那么就说必然已在海上有超过迈德诺人之处,况且髡贼之钢铁巨舶我等昨日即已看到,还有无帆无桨自行之铁快船,其海上行船作战之造诣怕是早已超过迈德诺人了。”说着他冲着远处在海上漂着的胜利号主力舰努了努嘴,“你们看,他们的那艘战舰,分明就是一艘迈德诺主力舰,这种主力舰乃是由亚宁之匠人为迈德诺人所造,造价高昂。老夫曾经想要以安南水师名义购进一艘,却被迈德诺人开价六万两银子,还只是旧舰。但是我等这几天在东方港已经见到有两艘舰上有人并且在海上进行巡航,另外在南面海滩上还有两艘破损的同样战舰,不知是否是由髡贼在海战中缴获自迈德诺水师呢?”
旁边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缴获自迈德诺水师?这怎么可能?当年武朝十七万大军围剿登陆的迈德诺人,他们也不过两千人,城还没有筑好,就能够以两千人左右的兵力和迅猛火力打得武朝十七万人无法进剿,另外海上还有迈德诺水师战船三艘打得围剿的武朝水军落花流水,只能围困那正在修筑之城,截断水源逼迫迈德诺人退走海上。可是刘大人此时竟然说那四艘迈德诺战舰应该是缴获自迈德诺水军之手,那么髡贼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先不说这些,吃东西,”刘传志见所有人都在发呆,便想着活跃一下气氛的冲着桌上指了指,“这里有几样少见之物,此曰花生,此曰玉米,皆是难得一见之美食。”
不过那几个参谋此时都在想事情,谁也没有说话,刘传志叹了一口气,也把筷子放下,喝了一口酒,然后说道,“老夫其实倒是有个想法,不如招安这批髡贼。”立刻身边就传来了倒吸凉气之声。
“老爷,不可啊,兵匪自古不两立,这帮髡贼匪性难改,招安早晚要出事。”一个参谋话音刚落,另一个参谋也连忙说道,“然也然也,老爷,此事万万不可啊,如若招安了这批髡贼,那岂不是应了那句老话杀人放火等招安?”
“杀人放火?”刘传志耻笑了一声,“髡贼在这安允,不知干了什么坏事?让尔等惧怕至此?是仗义夷平了常年作乱的安允土匪海贼?还是赶走了民愤极大的文新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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